虚妄的袖口(54)
但是凭昆然从那时候开始就对催眠没什麽好感,所以当温子舟跟他提起自己认识的催眠师有过治愈失忆症的成功案例时,凭昆然是打心底里觉得那种玄乎东西是不可能左右得了这种非心因性失忆的。
并且那位催眠师并不像温子舟所说的,在业内广受好评。起码就方河打听来的消息,那人的风评是很不佳的。年纪轻轻就在催眠界享有盛誉,但是他的治疗风格实在不同於催眠师惯有的路线,催眠师要有温和的性格几乎是准则之一,那个家夥却完全违背了这一点,催眠手法也比较强硬,只要把患者带入到入睡阶段,就基本抛下那套循循善诱,几乎是逼迫患者说出心里话。
老实说,光是想象会被陌生人侵入意识甚至支配自己,他就觉得犯恶心。
但是为了温子舟,他必须积极一些。
“谁跟你说的我本事大到能支配你?”没有穿白大褂的催眠师冷冷瞟他一眼:“不懂就不要多想,躺好。”
凭昆然哑然,也不跟他争辩,耐著性子在那张看上去蛮舒服的沙发上躺下来,他最後看一眼这个表情丝毫称不上温和的青年,闭上眼睛。
“现在放松,什麽都不用想,先睡一觉。”
“……”
“在这里,你不需要记得任何人,不需要记得任何事。”
“……”
“固有的记忆不会消失,你等它来就好。”
“……”
“它总会来的。”
催眠师没有再跟他说话。他好像真的睡过去了。
然後做了梦。
一些零散的片段。沙雯在他的办公桌前走来走去,高跟鞋在地毯上敲不出声音,嘴里一直碎碎念著,似乎在数落自己。
方河坐在自己的左边,一边开车一边跟自己说著话,“你也不要太认真。”似乎是说了那麽一句。
温子舟站在人群後面,犹豫著抬起手来,朝自己挥了挥,这是要告别吗?
最後是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似乎很年轻,几乎算得上少年,低著脑袋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来回把玩著一只篮球。
接著抬起头来,自己心里想著这回能看清了,那张脸却还是被什麽东西遮掩著,便慢慢朝自己靠过来。
嘴唇好像被亲了,然後那个人对自己说:“我是谁?”
“我他妈怎麽知道。”
“你知道的,你再想想呗。”
“……我想不起来。”
“再想想。”
“说了想不起来。”
“你别瞻前顾後的行不,伸手摸摸,想知道就伸手摸摸这是谁。”
凭昆然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抬起来。
眼前的人就慢慢消散了,他这才有些著急,往前迈了一步,结果脚下一空,失重的感觉袭到头顶,他听见那个人说:“得了,醒过来吧。”
那种笼罩著自己的空茫感从周围退去, 他感觉到背脊下面的沙发,然後他睁开眼睛。
年轻的催眠师蹙眉看著他,他只好问:“怎麽了?”
“你有不想记起的人?”
这回换凭昆然皱眉了,“什麽?”
催眠师把之前解开的袖扣扣起来,竟然是准备结束的模样,一边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一再来。”
凭昆然快速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医生,好吧我勉强叫你一声医生,你这麽著不合规矩吧,我好歹也是付了钱的,我才睡十分锺就算完工了?还有你刚刚的话什麽意思?我有权利了解自己的病情吧。”
催眠师转过身来,伸手朝一边的墙上指了指:“不是十分锺,你在这里睡了一整个下午,你是我见过的最难催眠的病人之一,我按时收费,所以你的钱不算白花。”
他顿了顿:“再来,我对於你的情况有新的想法,所以要花时间制定新方案,而只有新方案实施後才能正确地跟你交涉,如果你对我的方式不满,大可另谋高就。”
凭昆然算是被这个催眠师气狠了,但是他多少能感觉到,这家夥的确是有本事的。光凭今天那十分锺具象而似曾相识的梦境,对於他空荡荡的脑袋就是一次全新的体验,那个看不清脸的年轻人,他想再见一次。
凭昆然深吸了口气:“行,那您忙,我先走了。”他拿起挂在门背後衣钩上的外套,正要走出门去,却又停了下来。
催眠师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我问个问题不麻烦你吧。”凭昆然转过头来说。
“你问。”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有不想记起的人,是什麽意思?我是非心因性失忆,记不起来并不是靠心理决定的,事实上我巴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想起来。”
催眠师看著他,那种洞悉的眼神让凭昆然有点想回避,但已经不像之前那麽反感了。
“你确实是非心因性失忆,但是失忆後所引起的心理变化,这不是我能预估的,但是你对现在的生活没有安全感,这个我能肯定。”
凭昆然眨了两下眼,眼帘垂了下去。
“人的潜意识一向藏得深,并且复杂。从刚刚的催眠我看出一点端倪,其实你不像你想象中那麽乐意恢复记忆的。”
“我会找你身边的人多了解你的情况,再做进一步分析,你……也不用著急,保持平常心,不然我会更难做。”
凭昆然点点头,转身拉开门走了。
催眠师看著那扇合上的门,门背後挂著件驼色的风衣。
凭昆然从催眠诊所出来,拿出手机拨温子舟的电话,对方却一直无法接通,本来约好是温子舟开车来接他,这下他只好自己回家。
这种只是招手叫个出租的事,温子舟却总是要亲力亲为地照顾他,有时候凭昆然也会有点喘不过气来,并且觉得多少的自尊受挫,但是那个温润的青年朝他露出安心又温暖的笑容时,他又什麽都不想再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