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言忱拢了拢外衣,寅时的天实在是有些寒凉,后背的汗被风一吹,便吸走了暖意。
他本想再问问秋鱼,是否听见御医那儿的动静,可转而想到,他在宫中毫无根基,下人们也不可能探听得到太医院的消息。
说到底,他只是个尚未承宠的侍君罢了,自青州跋山涉水而来,在京城如那飘荡的浮萍,实在没什么扎根的能力。
如乾清宫递来的消息那般,他保住自己的小命便可以了。况且他一贯的处事准则,不正是保命为上吗?
须知,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那么他还傻站在这里干嘛呢?
辛言忱也说不清。
或许是寅时的老梨树别有一番雅致,总归他没了睡意,便在殿内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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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刺这事儿,是新帝登基以来的头一遭。
岚朝历任女帝一贯有个子嗣单薄的毛病,争夺储位的情况几乎看不见,若是有两个适龄皇女,那么比谁命长就可以了,或者谁先诞下皇太孙,那便也拥有了资本。
可说到底,登基以后,便不该有什么可争的了。
岚朝的统治尚且稳固,多亏了前面几任女帝打下的基础,百姓们日子过得也好。因此,岚朝女帝们的死因很多,却几乎没见过遇刺而亡的。
或者说,压根就没几个遇刺的女帝。
放到现任女帝苏宝恬身上,她能登基朝臣们便已感激涕零,平时上朝时连那些个老顽固们都不敢争得太激烈,生怕扰了这小皇帝。
毕竟这可是岚朝的独苗苗啊!还是一个不昏庸、不乱.搞的好皇帝!那当然不能气到她了,否则和前太女似的,20多岁便英年早逝了怎么办!
陛下可还没留下闺女呢!
朝臣们千般注意陛下的身体,庆幸的是,或许是从小毫无压力、被宠着长大,苏宝恬的身体底子不错,登基三年来也鲜少生病。
可这样的陛下,居然遇刺了!居然有人要害她们的独苗苗!
宫中传出消息后,朝臣们彻夜难眠,誓要找出那前朝余孽,或是反贼。有些忠心的老臣更是天没亮便要耷拉着鞋子进宫,好歹被后辈劝住,却也睡不着了,只等着宫中的消息。
可宫中却迟迟没有消息。
便连早朝都取消了。
这下后宫的侍君们也坐不住了,可寅时得了乾清宫的吩咐,众人也不敢乱跑,便连裘荀生都没来找辛言忱。
君后倒是特意差人往各宫递了消息,让侍君们宽心——可谁能宽心!?
这期待已久的花朝节,也不知会如何过了。
唯一能探听到的,便是御医齐齐往乾清宫去了。想来,陛下大约是受伤了的。
合华宫内,原序青听闻消息,怔怔站了许久,身子晃了晃便险些跌倒。
清泉赶紧扶住主子,低低道:“主子,您先歇着些。”
太医院的御医们基本全往乾清宫去了,虽说主子若情况严重了,也能差人去要个御医来。可说到底,这时候添麻烦着实是件不讨喜的事儿。
清泉是原序青从原家带来的,从前又在原正君跟前伺候,足够聪慧,对原序青的性格也拿捏得极准。
扶着原序青坐下后,他便道:“原是寅时便递了消息,只那乾清宫的公公刻意提醒奴才,莫扰了您的清梦。奴才便天亮了才告诉您。”
乾清宫的公公的确多提点了一句,毕竟原美人的体弱全后宫皆知。可他说到底是怕自己担了责任,若是原美人惊悸下旧病发作,他这个递消息的也讨不了好——可不递消息更不行了,一来皇命难违,二来那不是瞧不起原美人么?!
因此,他便好心提点,只盼着那原美人睡足了觉,身子能硬朗些,别也跟着倒下了。
清泉聪慧,自是能想通其中关窍。可他这般刻意告知原序青,便仿佛在说:陛下忧心您的身子,才吩咐乾清宫的公公多关照您几句。
果然,原序青得知此事,便刻意地让自己定了定神,喝了特制的药茶后,又舒了舒气,方才泪眼涟涟地开口。
“陛下如今身子怎样了?”
清泉安慰:“约莫是没什么大碍的。”
“陛下那般英明,又有上天庇佑,主子您切莫多心。若您也跟着出事,那陛下才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原序青便只捏着手帕擦泪,许久后问道:“爹何时进宫?”
他自幼体弱,这般哭着便又有一种令人心折的美,期盼地望着一个人时,便连清泉同为男子,都不大忍心拒了。
“清流昨日便往府里递了消息,正君得了空必定会来看您。”
正君近年来越发修身养性,否则下午的赏花宴便能进宫了。
听见这消息,那病弱美人方才松了口气,眉间的愁绪却丝毫未减,他四下望了望,倒有些后悔没在合华宫立一个佛堂。
若是有佛堂,他便能跪下求那漫天神佛庇佑陛下,而不是这般无力地在心底祈求,显得不大诚心。
原序青知道,有得必有失,如果陛下真出了事,他倒宁愿用自己的健康去换陛下的安好。
他只是个记在正君名下的庶子,若非9岁那年遇见陛下,得了她青眼,母亲便不会让他跟在正君膝下教养。而是继续过着那被欺凌的日子。
正君性情宽厚,深明大义,教导了他许多道理,原序青将他当做亲爹那般依赖。可若是没有陛下,他早就被府中的哥哥弟弟们欺凌至死,化作原府那无人知晓的一抔土,哪里还有如今这般日子?
因此,原序青是愿意交换的。
只是他生了具不争气的身子,忧的便是那神佛是否同意交换了。要原序青自个儿说,他这贱命自也是及不上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