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身为陛下的侍君,不说为陛下分忧,也该日日自省,也省的陛下日理万机,还要为这些龌龊操心不是。”
句句关心谢美人,句句又在拉踩谢美人,处处体现自己的懂事与委屈。
辛言忱便又想起尚在青州时,听过的刺史公子的贤德之名了。
那时,马车上的其余秀男对云修齐的做派十分不屑,而今谢美人同样如此。
他轻蔑地扯了扯唇角,看似不在意,脊背却绷得很直:“这么贴心的弟弟,以后本宫多教教你规矩才是。”
思美人笑容微顿,心底郁气渐结,眼中却有几丝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嘲讽。
——这谢美人,大约也是真的急了,否则何至于如此自乱阵脚?
且等着吧,这皇宫可不是任他发疯的地方,耗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罢了。
如同谶言一般,上首传来一道平淡的声音。
“谢美人,你这便是认罪了?”
女帝的手肘撑在那圆背椅的扶手上,十指如玉,随意把玩着冕旒上的玉藻,掀起一角间,隐约窥见天光般的惊鸿。
恰似梦中迷雾散去,遍寻不得的身影出现,她便那般,轻轻浅浅地望了过来。
余昀屏住了呼吸。
女尊
——“谢美人, 你这便是认罪了?”
女帝似是困了,懒懒地眯起眼、搅弄着那冕旒,玉藻碰撞出细微清脆声, 窸窸窣窣的,在这正堂竟隐约可闻。
她望向下方,似在看他, 目光却又没有一个落点。
谢烬抿紧了唇。
他的身子绷得越发紧了, 却丝毫不曾弯腰,那刻进骨血的礼仪像是房子的大梁一般, 死死撑起他欲坠的身体。
身后的宫侍险些便承受不住地跪下,他却只遥遥望向那上首的女子。
眨了眨眼, 眼睛有些微的干.涩,谢烬很想笑,嘴角却沉重地扬不起半分。
他想问, 如果认罪了会怎样, 打入冷宫么,还是赐他一条白绫?
或者说,看在谢家的面子上, 她会亲自给他一巴掌, 将他扇倒在地, 冷冷的俯视着他,却忘了那至高无上的凤袍被他这般肮脏的人碰到?
幻想着那样的画面, 竟似有股电流从脊椎穿过,引起一波战.栗,也叫他的嘴角松弛了几分, 终于可以扬起。
谢烬无声吞.咽口水、润了润喉咙,正待开口, 一道唱声却蓦的响起。
“福太贵君驾到——”
*
福太贵君仍是一身绛紫色太侍君服,许是为了待客,倒未曾佩那肩带,少了几分疏离。只是衣着仍旧华贵,刺绣繁复贵重。
行走间,那裹着金丝的绣线熠熠生辉,当的上一句富贵逼人。
可他身侧的少年,却未曾被分走半分辉光。
少年生得极好,无一处不精细,宝蓝色衣衫将他衬得唇红齿白,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好似谁家陌上少年。
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似有雾气弥漫其间,瞧着人时,那人便是他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天。
想来,这便是那全京城无数权贵求娶的余家公子了。
倒的确有几分姿色,众人心想。
女帝极为重孝,她亲自起身,走至近前唤了声父亲,君后跟在一旁,却只笑得温和,除了行礼外并未多言。
其余侍君们自也跟着行礼,却连福太贵君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在这样的场合,他们更像是外人,或者说下人。
若说这世上,眼高于顶的福太贵君还瞧得起谁,那便是自个儿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了。
望见女帝身上的明黄.色朝服,慈爱的笑容微顿,眼底有几分心疼:“陛下便是再急,先换身衣裳也是好的呀,这多重呢。”
一时心底对那臻公子的不喜又添了几分。
醒着的时候恃宠生娇,便连昏迷时也害的他恬儿不得休息,真真是那乡下来的野狐貍!
女帝不自觉地舒展眉眼:“不妨事。”
却是拒了那换常服之言。
福太贵君从不会当着旁人的面扫了女儿的面子,这可是当今女帝,便是他这个当爹的也越不过去——既然他这个当爹的都这般规矩,旁人便该对陛下更恭敬些才是。
他不欲惹女儿不快,想起什么,笑着抓过身侧的少年。
“陛下,这是余家小子,当年你母皇亲自赏赐的余家龙凤胎里的弟弟。”
“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有福气,笑起来的机灵劲儿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帝随意道:“的确是个好的。”
余昀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他在府中早已练了数遍,还特意和二姐讨教过,记着要露.出那截白皙的脖颈,今早细细在上面抹了香粉。
可事到临头时,却仍是险些同手同脚。屏住呼吸,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不过一瞬,却又移了开去。
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像是四姐带回最时兴的话本,却只让他瞧了一页那般,心痒得睡不着觉。
可听见她的话,余昀转瞬却又高兴起来。
她可真有眼光,他想。
若非记着要在福太贵君面前装乖,恐怕早已咧嘴大笑起来。
——少年早已忘了进宫前放出的艳压后宫之言,仅因为心上人一句客套话,便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大抵,余家人的脑子全都生给女儿了吧。
*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扶着福太贵君坐下,便继续先前的盘问。
许是想开了,谢烬这次竟开口解释:“这事儿,的确与我无关。”
他有几分冷淡道:“清檀宫的人都知晓,我素有鼻渊之疾,虽不严重,每年阳春三月却喜犯。因而,清檀宫的人从不涂脂抹粉,本宫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