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秋枣代替他说了一句:“多谢辛贵人提点。”
辛言忱摇了摇头,便走至榻边,望着那面色苍白的少年,那褐色团块状斑点的确可怖,等人醒了,大约要发好大一顿脾气。
只是搓搓他的威风也好,须知这世上旁人的话难以点醒一人,真正能叫裘荀生学聪明的,只有那南墙,只有这切切实实的疼。
到底陛下心底还是念着他的,借着这份怜惜,该做些什么熬过这一个月、留住那点圣眷,便看裘荀生自己的了。
御医上前恭敬道:“许贵人,且让微臣施针可好?”
辛言忱连忙让出位置,那御医便在榻前的杌子坐下,仔仔细细地自药包中拿出各种物什,屏气凝神开始施针。
许是那针尖的寒芒闪了眼,闻着那满室药香,辛言忱莫名生出一股熟悉,似在何处见过,却又毫无头绪。
突然便生出一个念头:左右在这宫中无事,不如了解一下这医术。
在辛府时,为了避免被后爹暗害,辛言忱本也囫囵了解过那些最常见的毒药;现下在这深宫,学些基本的医理,也不失为一种保命的手段。
待那御医收针后,他便与对方打听了一番。
虽位份不高,到底是皇家人,御医便事无巨细地讲了一番。
“辛贵人,您是贵人,自是沾不得这些的,但您若是想作为一个消遣,不妨去太医院拿些医书看看,识些基本的草药,背一背那汤头歌......”
医乃中九流。况且除了那接生的、专研男子隐疾的,学医的多为女子。
便是先帝后宫三千,也没见过几个学医的侍君,都觉得降了自个儿身份;那些实在想要保命的,大多也只让贴身侍从去学,自己却是一点不沾的。
辛言忱并未与那御医解释,谢过对方,见裘荀生仍在昏睡,便离开了这明桂宫。
宫道漫长,走着走着,秋鱼便有些欲言又止。
辛言忱看着前方,却好似发现了他的困惑一般,温和道:“你可是想问我,为何这不是去太医院的路?”
秋鱼一怔,连忙道:“想来主子自有考量。”
辛言忱便停住脚步,望着他叹道:“我素来谨慎惯了,却没想到身边人也都是些谨慎的。”
只是.....荀生当初为何不能谨慎些呢?
摇了摇头,辛言忱便又重新走了起来,却是主动和秋鱼解释了一番。
“这学医一事,往日里也就罢了,可在臻公子中毒的当下,难免有些惹人口舌。我虽对医感兴趣,却并不急在这一时,不若改日主动请示君后,再去太医院取书,便名正言顺许多。”
就像余家公子进宫一事。
且不论余家人是何考量,这进宫最关键的一步棋便是福太贵君与君后,这两位既已点头,便连陛下都不会拒了,说出去也是一桩忠君与纯孝的美谈。
这就是过了明路、名正言顺的好处。
男子虽不及女子,却也有男子的好处;世人对那未嫁男子颇为严苛,可对有着正君之名的夫侍却都敬着,对生自己的父亲更是诸多谦让,称之为孝。
大凡想要入仕的女子,都离不开修身、齐家二字,敬正君、孝爹娘。
于男子而言,借着自己的妻主、女儿得势,便是一生中可走的两条光明大道,也称之为明路。
在这宫中,陛下为尊。
那么于众侍君而言,君后、福太贵君、戚君后便是明路。
只因,他们既不是女帝的正君,也不是女帝的父亲。
辛言忱摇了摇头,望向前方。
宫道旁,花树轻晃,阳光正好。
女尊
明桂宫的事儿, 很快也传到了翊宁宫。
轻缈烟雾中,一身素衣的男子跪在蒲团上,他双目紧闭, 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风华,现下却已刻上条条岁月的痕迹。
半晌,他站起身, 在那桌案上的香炉里插.上几支香, 方才走出这佛堂。
“主子。”
妙音安静上前,相比其他宫殿, 这翊宁宫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他低声道:“听说余家公子要进宫了。”
戚君后摩挲着腕间佛串, 双目微敛,染着佛香的面容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气度。
在院中石凳坐下,瞧见桌上摆着一本佛经, 他的眼底多了几分满意, 这才开口。
“妙音,你唤我什么?”
与戚君后年纪相仿的男子一怔,片刻微微弯了脊背, 极低地喊了句:“空音师叔。”
戚君后方才笑了:“你还该继续修行才是。”
声音悲悯, 语气里却不乏那高高在上的轻蔑。
妙音垂眸, 却是恭敬应了声是。
这荒谬而滑稽的一幕,倒叫人分不清是在幽静寺庙, 还是在这红墙深宫了。
先帝在时,戚君后尚且收敛几分,只给自己取了个“空音”的法号, 并将贴身宫侍的名儿全改了;待新帝登基,他便直接不准下人称自己为“主子”了。
出身鹤州大族的戚君后自不是要与那下人称兄道弟、拉近关系, 这尊卑关系仍旧存在,只是从世俗等级,换了个不那么世俗的等级罢了。
瞧瞧,他戚君后便是在寺庙挂了名清修,那也是“师叔”,下人还是下人,不过是他的“师侄”罢了。
“你方才说,那位有福气之名的余家公子进宫了?”沏一盏清茶,翻着佛经,戚君后随意问道。
“是,听闻后日便会进宫。”
戚君后轻叹一声,袅袅茶香间,他慢悠悠道:“何谓有福?何谓无福?莫非生女是福,生子便不是福了吗?”
听到这话,妙音脸色一变,连忙跪下:“主子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