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131)
“《三餐四季》可能要换主持人……”
主任说完,眼神担忧,他知道这个事在眼下说出来,也许会刺激到程知微。
但就她最近的表现而言,说实话,哪怕他仁慈,也想给她打负分。
先是无故旷工,紧接着又连续请了长假,第三期的策划案迟迟不上交,本职工作也不做。
“好,我知道了。”程知微点头,淡淡说道。
她的反应过于冷静,这反倒让主任愧疚。
“我还在争取。”主任安抚道:“你家里的事我知道,你也别泄气,最近你就先休息一下,调整好状态……”
“明白的。”程知微打断,她抿唇笑了笑:“让您费心了。”
程知微从气象局离开,没有立即回家,打了辆车去养老院。
爷爷留在养老院的遗物还要收拾,她父母肯定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只能她走一趟。
出租车后座,程知微靠着窗,看着窗外拥堵的人群。
前排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骂,不断有电动车从车身擦过,一点也不遵守交通规则。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不断的人涌入,可生存资源就这么多,岗位就这么多,连阳光都要收费的地方,任谁呆久了,都会一身戾气。
程知微并不是如那些骂她的网友所说的缺乏共情能力,相反,她觉得她很能共情别人,只是在这件事上,她看到的弱势群体是那些卖菜的老人家。
她只是希望这个社会每个人都能给老人多一点包容,毕竟每个人都会老。
正如,她也希望“厌童”的风气不要成为主流,毕竟我们每一人,在还未开智时,也曾给别人添过麻烦。
当厌童厌老厌贫成为主流,必将推翻长久以来的公序良俗。
她不愿意看到这一天。
到养老院时已经 8 点,程知微加快脚步,进了养老公寓,便看到张组长朝她挥了挥手。
“程老先生的东西不多,我们都收拾好了,你到时候清点一下,签个名就行了。”张组长领她到爷爷的房间。
她知道这对爷孙一向感情好,连对程知微说了几声“节哀”。
“谢谢您张组长,爷爷在这儿住了两年多,谢谢您的照顾。”程知微顿了顿:“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麻烦您,我一会儿再去找您签字。”
“行,我在办公室等你。”
张组长离开,程知微轻轻合上门。
爷爷的生活用品已经被打包好放在茶几上,他东西不多,总共也就一个长方形手提包。
以前每次来,她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没怎么认真看过这个房间。
20 来平的单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摇椅,一扇窗。
他明明给子孙后代挣下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家业,可他自己却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两年多。
他穷极一生就为吃口饱饭,却日复一日只能对着那些盐都不下的饭菜发呆。
而她做了什么?她放任父母,将爷爷丢置在这里。
她原本是可以成为爷爷的后盾的。
这一刻,程知微坐在爷爷曾经无数次坐过的躺椅上,泪如雨下。
所有人都跟她说爷爷走得很安详,爷爷这一生无憾了,可程知微知道不是的,爷爷并不喜欢养老院,他只是不想给她父母添麻烦,不想影响她,才住到这里来。
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程知微将脸上的泪抹去,提前桌上的手提包,快步离开。
走在养老公寓的长廊上,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有人在烧纸。
程知微心一沉,紧接着,她听到熟悉的戏曲声传来。
那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而是铿锵有力,穿透力极强。
她追随着戏曲声,缓缓地往前走。
勒杜鹃盛开的花架下,黄老正对月吟唱。
空旷的庭院中,只得他一人,他唱的正是爷爷生前最爱听的《帝女花》。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凄厉悲凉的唱腔响彻庭院,程知微愣在原地。
一曲终毕,黄老转过身,看向她。
“你阿爷生前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最近还好吗?”
程知微含泪朝他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
黄老一脸的悲痛:“那天,我们还约好晚上一起唱曲,没想到……”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程知微问。
黄老右手抚着心脏,苦笑道:“年纪到这里了,好跟不好,也就那样吧。”
程知微说了几句讨喜的话,道了别刚要离开,又被黄老喊住。
“我有个视频,想传给你……”黄老拿出手机,播给她看。
爷爷倒下前最后一个视频,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候的爷爷精神抖擞,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他正在黄老的指导下唱着《帝女花》。
黄老夸他进步很大,等明年年例,他都能登台演唱了。
爷爷满脸笑容,被夸得眼底带星星。
这是程知微记忆中的爷爷,高大健康,意气风发。
“这个视频,太珍贵了。”她抹去腮边的泪,对黄老感激道。
“节哀,你爷爷不止一次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过得好了,他在下面才能安心。”
一下午的高强度工作,加上一晚上的情绪波动,走出养老院大门那一刻,程知微突然浑身乏力。
她沿着墙壁缓缓蹲下。
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她跟周叙在这里,被一群保安团团围在中间。
那晚,她看到爷爷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铁门后,眼巴巴地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