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51)
那乞丐的四肢如同婴儿般,只长了个骨朵,褴褛的衣衫遮不住他柴火般的骨架。他不知是不是盲,面对行尸也不躲闪,只是匍匐在地上,像是在等最后一刻到来似的。
但是,所有行尸都避过那个乞丐,纷纷追逐还在逃亡的人。
装死或许可行。
张若冲想起一个装死的好去处。
他爬起来,直奔县府大堂。
几名行尸正在啃食着县府内的官差。
“军爷救命!”
一名官差看见张若冲,急忙呼救。
张若冲瞥了眼那人,发现他的脏腑都散了一地。
“兄弟你没救了……”
张若冲说着,便爬进了先帝的棺椁,顺便拉上了棺材盖板。
几个行尸走上前,挠了几下棺材,但随即又回头接着吃起来。
“你们这些兵,没一个好东西——”那名仍在扯着嗓子骂。
棺椁内垫的蚕娟又湿又黏,像被一只大蜗牛爬过。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腐臭气息,宛若盛夏时肉铺子盛杂碎的铁桶。
张若冲捂着嘴,强忍着肚里的阵阵痉挛。
那名官差仍在骂着,不知过了多久,张若冲渐渐适应了这个味道时,外面也安静了下来。
张若冲斗起胆,出来查看究竟。
行尸居然都不见了,方才被啃食的官差也不知所踪。
他想从县府大堂探出头,看到街上已经没有活人,行尸们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着什么,想必还是没吃饱。
张若冲瞥见了斜对面的马厩,一匹棕红色老马在里面嚼着干草,来往的行尸似乎都看不见它。
他们不吃马,张若冲心想。
一个绝妙的点子在他心里萌生。
一匹睫毛灰白的老马踏着松散的步伐,漫步在永安县的大街上,它身后的麻绳牵着一台威严华贵的龙楯车,龙楯车上横着一口沉香木棺。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不断用额头撞着一户百姓的木门,发出哒哒哒的规律声响。
孩童的下颚不知所踪,一条半尺长的粉红舌头从喉咙中伸出,无力地耷拉在胸前。
“矮矮……矮矮……”
孩童一边撞门,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老马与龙楯车路过时,孩童追了上去,两只手不停拍打棺椁。
“鹅鹅……鹅鹅……”
张若冲躺在棺椁中,手拿一把上了弦的神臂弩。
要是有人把盖打开,大不了就一块儿死,张若冲咬紧牙关,暗下决心。
孩童追了一阵,便停了下来,又回到之前那扇门前,一边撞门一边矮矮矮矮地叫着。
张若冲没想到,周舜卿居然没死。
他更是没想到,第一个给自己开棺的人居然是他。
周舜卿打开棺盖时,张若冲射出弩矢,周舜卿也向里面丢了块石头,那石头不偏不倚,正中张若冲眉骨,砸得他鲜血直冒,径直流进眼里。
过了半晌,他听到棺材外有人说话,便心一横爬了出去,正好撞见万安期与周舜卿。
周舜卿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周大人?”
“张曹官?”周舜卿与万安期同时惊呼道。
张若冲见周舜卿头部中箭,急忙从万安期身上扯下块布条,准备为周舜卿包扎。
“周大人你忍忍,没事的没事的……”
他一边安慰周舜卿,一手摸着他的脉搏,一手量了量插在兜鍪中的箭矢。
完了,箭矢入两寸,华佗来了也没治了,张若冲暗自叹道。
“怎么死在你小子手上了……”
周舜卿有气无力道。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来我都不欠你的了……”张若冲瘫软在地上,眨巴眼睛,掉出了两滴泪。
“也罢也罢……”周舜卿抬手轻轻拍了拍张若冲,随即合上了眼。
“你刚才在把脉吗?”万安期问张若冲。
“没治了,没治了……唉……”张若冲答道。
万安期也学着张若冲,摸了摸周舜卿的脉搏。
“怎么算没治了?”万安期问。
张若冲看了眼万安期,使劲儿抹了抹眼泪,又伸手摸周舜卿的脉搏。
“不对啊……”他嘀咕道。
万安期与张若冲对视一眼,疑惑地看向周舜卿。
张若冲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周舜卿的兜鍪,轻轻一抬,兜鍪便离开了他的脑袋。
射入兜鍪的弩矢向上弯折,铁箭头擦着周舜卿的头皮,正正好好扎进了他的发髻之中。
张若冲与万安期喜出望外,两人合力将兜鍪解下。
铁箭头挂掉了周舜卿一撮儿头发,疼得他大叫一声,迅速坐起身来。
他看着兜鍪t和弩矢,又摸了摸自己头顶。
没有伤口,但是秃了一块。
朱长金再见到周舜卿时,发现他不仅带回了万安期,并且身边又多了一个衣衫脏污的人,和一匹漫不经心的老马。
“周大人?”
钱焘看着周舜卿,诧异到说不出话来,他不知应该先问那个人和马的事,还是先问他兜鍪上为何有一小截木棍。
周舜卿简要向朱长金和钱焘介绍了张若冲,但没提他兜鍪上的弩矢。
他活过来之后,费劲想要将那根弩矢拔出,最后掰断了长杆和箭头,都没把剩下的一小段木杆拔出,只好就这样戴着。
若是摘下那顶兜鍪,自己头上的一点斑秃便会展露无疑。
万安期四处张望,一直都未见朱福的身影。
“朱福呢?”他问钱焘与朱长金。
钱焘欲言又止,犯难地看了眼朱长金。
万安期似乎明白了。
“我问你朱福呢?!”
万安期两眼噙泪,跑到朱长金身前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