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57)
那名断了手指的老者,歪着脑袋,盯着水磨扇轮上妇人的头颅,双眼也跟着扇片一圈圈旋转。
万安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不断磨蹭着地上的菜刀,将捆住双手的肠衣割断,随后又用菜刀切开捆住两脚的肠衣。
他捡起菜刀,浑身发抖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跑去。
“不会下蛋的鸡”是有一年盈盈姨因为缺斤短两,与街口卖蜜饯的胖婆娘骂了起来,这话一出口,那婆娘便吃了瘪,钻进屋里没再说一句话。
自那之后,胖婆娘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对盈盈姨客气如初。
万安期虽然对这话的概念一知半解,但亲眼见证过它的作用。
窗外一片藏青,西边天陲仍是搅不开的浓稠夜色,东方却露出高耸的赤霞,映地周遭阵阵暗红。
晨间的风似是携着冰霜,肆意地割着人的皮肉,周舜卿的寝屋,向来都有着三层锦缎帷幔,隔绝着屋外的天光与严寒,一觉睡至午后也属于常事。
窗棂的帷幔,向来不属于四处漏风的乡野土屋,阵阵冷风略过大地,在太阳升起前贪恋着片刻自在。
周舜卿身上的甲胄铁片上凝结起点点寒霜,他冷得蜷缩成一团,牙关不停打架。
他一个冷颤,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木门敞着一道缝,伴随着风而不断关合,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是不是有人闯入?周舜卿怀疑。
他环顾四周。
太妃在,钱焘在,自己也在,唯独万安期和张若冲不在。
周舜卿将神臂弩背在身后,悄然来到朱长金床边,拿起她床边立着的长剑,转身走向门外。
“卿卿……”
从身后传来的细声呢喃让周舜卿恍若隔世。
惟有他娘孟翩云才会这样叫他。
周舜卿猛地回过头,看到朱长金侧着脸,口鼻埋在长发之下,口中呢喃着梦中呓语。
“……轻轻放……放在上面便可……”
周舜卿长舒口气,转身离开。
太妃此前如此谨慎,却能睡得这般沉。
想必也是因为有自己在门口守着,所以才能放心入睡,周舜卿想。
走出屋子,周舜卿听见旁边那间房传来了阵阵怪声,像一把糟烂的木头椅子上坐了个大汉。
不知为何,从刚睡醒,周舜卿的肋间便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狠狠踢了脚一般。
屋内传来人的脚步声,周舜卿拔出长剑,反握在右手,左手掏出神臂弩,缓缓走近。
推开木门的剎那,周舜卿只看到屋内漆黑一片,他刚要凑近,眼前便闪过一阵寒光。
待他反应过来时,一把锋利的菜刀已经砍在他的肩头,刀刃深深嵌在层迭的甲片中。
再深一毫,那刀刃便会斩断筋骨。
“周大人?”
“万安期?”
万安期跑出门,周舜卿借着天光,看到万安期浑身血污,脸上还挂着一道血口。
周舜卿看了眼自己肩上的菜刀,又看了眼万安期,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
万安期定是被那五大三粗的妇人绑去做儿子,万安期不从,好不容易逃出来,但也是挨了一顿打,打得他皮开肉绽,随后他偷出菜刀,一路跑了出来,看到自己,一紧张便砍了过去。
“周大人……”
万安期冷着脸,指了指屋内。
“她抓你去当儿子?”周舜卿问道。
“里面有很多活尸。”万安期说道。
妇人如果想抓他做儿子,那……行尸是怎么回事呢?故事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或许,从一开始,自己便猜错了。
周舜卿有些不忿,不仅因为自己猜错,还因万安期的称呼。
自己、钱焘和朱太妃从来只叫他们为“行尸”,惟有郝随固执己见,向来以“活尸”称呼,像是显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
“行尸。”周舜卿纠正道,同时将神臂弩掏了出来,端在胸前。
“叫殿下起来,走,我断后。”周舜卿命令道。
“你不杀了他们?”万安期问道。
周舜卿有些吃惊,他转头看向万安期,只见他的丹凤眼仍带着孩童的饱满与圆润,但眼神却已不似两人刚结识那般。
“为何要杀?”周舜卿问。
“他们吃人,活人一茬茬变死人,死人一茬茬变活尸,最后活尸越来越多,人与活尸也越来越没分别……”
周舜卿歪着头,似懂非懂地听着。
“终有一日,你我也会变做活尸……不过在那之前,屋里的活尸冲出来,也会把我们几个全都吃了。”万安期顿了下,冷冷道。
“话虽如此,但我一人,贸然闯入……”
周舜卿还未说完,万安期便踮起脚,将他肩上的菜刀拔了下来。
“刃筋对不?”万安期问。
“嗯?”周舜卿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的,刃筋。”
周舜卿想起自己曾对万安期说的刀剑之道,刃筋不对便斩不进去。
万安期这一菜刀,虽然力道不足,但刀刃嵌入甲片,刃筋肯定是没偏的。
“菜刀厚重粗短,刃筋自然较顺,若是长剑……”
“你手里的不是长剑?”
“是。”
“你会用吗?”
刚踏入屋子的剎那,一股人血特有的甜腥气直冲口鼻。
这屋不简单。
当周舜卿认识到这点时,已经骑虎难下了。
万安期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自己进去,自己也不知道扭个什么劲,还真吃了他的激将法。
“唉……老了……吃不进去了……”
一名身材矮小干瘦的老者靠在墙边,喃喃道。
他肚子涨得巨大,如同怀了三胞胎的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