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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49)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我在孩子的电脑里,发现了那封邮件。”

罗敷眉头一紧。

对方挤出丝笑来:“夫妻之间,没有秘密。”

“邮件已经被我删掉了。这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包括,季庭柯在内。

女人起身,把炉子上煎的小肉丸一个个夹在盘子里,酥脆、弹得像一个个小皮球,她烫得拇指并食指揉上了耳朵。

做这些的时候,杨婷的周身仿佛被镀了层绒毛,她整个人被包裹着,露出坦然、看开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并不见底:“您来得太晚了。”

“那些事情,对于我和孩子来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只想往前看。”

蜷起来,咬着牙活下去。

“不追究了?”罗敷问。

杨婷说:“不追究了。”

罗敷觑着对方的神色,滚烫的指尖触了触脸颊。

“如果我说,我还想继续查呢?”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杨婷也慢慢正色,她覆了层茧子的指腹捻了颗肉丸子,缓缓塞进嘴里。

很烫。

几乎要烫出了眼泪。

“你说,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在乎真相。”

“人死了,各个都像是见了荤腥的狗,为什么?”

罗敷没有被她的话激到。

她只看见对方那双含了泪的眼睛,红了一圈儿地盯着她。

“罗小姐当然可以继续查下去。”

“有一手的新闻、热度,将来青云直上。但你这么做,就是逼我们所有人去死。”

倘若谜底的终端,是一张握着剑的死神牌呢?

女人那一口肉丸子并没有嚼下去,她受情绪波动,忽然剧烈、没命地咳,自己都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她不敢在罗敷面前表现出来,只好咬紧牙关、生吞进去。

罗敷顺着她的背,给她递了杯热水。

她看着对方咽了下去,缓了好一会,才幽幽地、在对方的耳边:

“盐酸洝嗅分散片、汉防己甲素片。这两种药,我曾经听说过。”

她拨开小几上的杂物,露出那几瓶药的全貌。

“一般而言,多用于治疗肺癌,单纯硅肺一、二、三期及各期煤硅肺,我说得对吗?”

杨婷身子一僵。她如坠冰窖地盯着罗敷、急急地辩解:

“那是…”

“那些药,不是郝国平吃的。”

罗敷黑色的瞳仁几乎把人吸进去,烁出有些黯淡的光。

“药,只是其中之一。”

“其二,你的房间里,摆着几十块钱一瓶的工业氧,上面接着吸氧的软管。”

“郝国平已经走了许多天、人都下葬了,所以那些东西,只有可能是你在用。”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罗敷以为对方不会继续再理自己,自己要被驱逐出家门的时候,对方颤着手,终于打翻了那盘盛着肉丸子的小碟子。

她盯着罗敷。

那么年轻、漂亮,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

“罗小姐,你见多识广,是个聪明人。但你知不知道,那样一瓶工业氧气,用完需要多久?”

罗敷摇了摇头,默然:“要多久?”

杨婷有些崩溃地捂着脸,像不得已被人逼出壳、无法继续逃避的乌龟,颈上青筋绷得死死。

“开最小,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能用完一瓶。”

“你究竟想从我——一个将死之人手里,得到什么?”

29.肺破了

对方黑漆漆的眼珠子,令罗敷想起还被她寄存在网吧里的行李、她的相机。

那是她随身佩戴的枪支。

但眼前被逼到崩溃的女人,显然不是她行刑的对象。

罗敷学摄影出身,跑不掉布列松大师的“决定性瞬间”,譬如被揭露后的恼羞成怒、忏悔的眼泪、癫狂的笑,甚至是死寂一面。

这些不需征得当事人同意,只需要即刻按下快门的照片、摄影者对他人苦难的预设视角。自带着傲慢意味的审判点出发,又称之为——

“镜头霸凌”。

她的报道是如此、她需要的一手新闻是如此。

杨婷没有说错。

即便来到西山之后、遇到季庭柯之后,罗敷已经许久不再依靠镜头,作为她公正、执刑的第三只眼。

她妄想,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手里,套出什么呢?

罗敷眼前快速掠过画面,走马灯一般,有郝国平的那封邮件、张穗三番两次的挑衅,所有人对于那起事故避之不及的态度,季庭柯的身份、为什么躲着她,夹杂着那独眼男人的警告作为画外音,一下一下地、凿着她的大脑。

她想要知道真相。

所有人,囊括季庭柯在内,一起瞒着她的真相。

杨婷说,窥探真相,就是在逼“他们”去死。

那如果,不作为新闻报道、公之于众呢?

罗敷没有找到机会投诚。

因为,她面前、小几上的药品在顷刻间,被全部扫在了地上。

罗敷以为是眼前的女人、郝国平的妻子憋了团火要发泄。

她抬头,发现对方呼吸明显地一重,像老式的风箱,她捂着胸口、面色发绀。

对方开始胡乱挥舞手臂,像溺水的人,扫荡着、妄图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手颤颤地指起来,被罗敷握住了。

罗敷发誓,她当下、吼出的声音几乎要将老公寓的屋顶抬了:

“我不问了。”

“你要什么?药?还是吸氧?”

隔了几秒,杨婷想掐着罗敷手心的力道减弱,软绵绵地往下坠、她喉咙里像躲了台轰鸣的机器,拼命挤出点呼吸。

“手…手机,救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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