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祝长青(12)

她看了眼不远处接电话的陈景明，后者闻声转头，却并未出言制止，几秒后又重新专注在通话上。苏青刚要端起，手掌就被人覆盖住，冰凉，牢固。

“不好意思，来晚了，自罚一杯。”她抬起眼，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陈述尧。夜风吹鼓他额前的碎发，整个五官都清晰地展露在她的视线中。

他抽走她手里的酒杯，一口饮尽。

他应该是跑过来的，胸口随着讲话的动作微微起伏。他在她旁边落座，自然地拿起桌面的茶杯，倒满，再自然地递给她，“先喝点茶压压。”

画面一转，来到惊心动魄的火灾现场。

身后是一句盖过一句的惨叫和重物坍塌倒地的轰鸣，他背着她一路穿过滚滚浓烟。

梦里她的意识不太清醒，眼皮沉得像压了一座山，只能凭借胸口的颠簸和耳边越来越重的呼吸去感知。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

浓烟呛进喉咙，苏青想起昨天和温言好不容易抢到的演唱会门票，费力翕动着嘴唇，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我还不想死。”

似乎终于跑到了平地处，急救车的鸣笛声在耳边不停地响。双眼也终于能睁开一道缝隙，她首先看见的是他白色衬衫翻卷的领口，以及白皙的脖颈处细密的汗珠。

“不会的。”

一双温热的手揩去了苏青眼角的泪水。

苏青下意识偏了偏头，从脖颈到后背连成一片的酸痛，意识还是昏沉。

蒋玲的声音将她彻底唤醒，“起来吃过药再睡。”

蒋女士手里端着水杯，床头柜前放着一张抽纸，平铺开来，上面是几粒感冒胶囊。

她扶着苏青的肩膀，又在她坐直后往她身后塞过一只枕头。

“水温刚好，快把药吃了。”

室内窗帘拉得严实，几乎一寸光都照不进来。苏青含了一口水，喉咙里像在滚刀片，艰难咽下药片，然后问蒋玲现在是几点。

她上班该要迟到了。

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母，蒋玲又给她杯子里兑了些热水，严肃道：“给你请过假了，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你说你都多大个人了，我就一天不在家，你就给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蒋玲起身前给她掖了掖被角，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休息，下午下班要是还没退烧就带她去医院挂针。

苏青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对去医院这件事，有着莫名的恐惧。她捧着杯子，敷衍又迅速地回，“就是最近太累了，睡一觉肯定就好了，用不着去医院。”

蒋玲还要再说什么，话还没开口就被苏青堵了回去，“我什么身体素质你还不知道吗？孙悟空都没t我能抗造好吧？你就安心去上你的班吧！”

“青青姐，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药物作用下，苏青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手机里工作群消息堆满对话框。

她一个个移除，然后返回去回胡淑媛的消息。

「有点发烧，所以请假了。」

主编这会儿不在办公室，胡淑媛正举起相机对着办公桌上的多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摆拍。

提示栏上方弹出苏青的消息，她连忙点开。脑子里瞬间浮现起白天在一楼大厅看见的人，胡淑媛不是能憋住事儿的主。

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一顿敲。

「今天有个帅哥来公司找你，好像还是个警察哥哥，可板正了。」

苏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胡淑媛懒得打字，抓着手机去了茶水间，直接打了电话。

“真的非常帅！”

重点是帅不帅吗？

重点不是有个警察去公司找她吗？

苏青捏了捏眉心，对这个比她还不靠谱的同事颇感无语。她伸手够过床头柜上已经凉透的水杯，吞下一大口，“警察找我……”

话说到一半苏青心里就有了答案。她昨天刚报过警，应该是陈述尧找到了她丢失的钱包送过去。

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胡淑媛还沉浸在久违看见帅哥的激动中。嘴里的问话已经快进到苏青有没有那个警察的联系方式，推个微信给她什么的。

这已经是第二个找她要陈述尧微信的人了。

苏青掀开被子，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化了个可以盖住疲态的妆。她一边戴美瞳，一边敷衍地回，“微信没有，电话倒是有，你要不要？”

眼睛太干涩，美瞳戳进去还有些不太适应，苏青眨了眨眼，听见听筒那边响起笔帽摘下的声音，“你说。”

她撑着桌角，观察镜子里的人，确认看不出丝毫异样后，红唇微启，一字一顿，“110，记住了吗？”

对面沉默许久，苏青扬起唇角，在胡淑媛发飙的前一秒利落地摁了挂断。

熄灭屏幕前最后看了眼聊天页面，置顶的对话框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她问陈景明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顺势又想起昨晚陈述尧的话——“以为你会出门约个会什么的？”

看来他回来了，只是不想见她。

不管是客观的没时间，还是主观的不想，反正结论是，陈景明回国后确实没有联系她。

“没劲。”

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对这段关系产生悲观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情绪泛滥，苏青忍不住开始动摇，她和陈景明真的合适吗？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她追在他的身后跑。

她不是个把爱情看得很重的人，只是因为那件事，她对陈景明一直心怀歉疚。梦里的主角可以颠倒，场景更替也瞬息万变，但现实却永远是现实。

苏青手指压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熟悉的头像瞬间湮没在一条接一条的群通知里，沉底。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时间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