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祝长青(61)
苏青从不会让自己在言语上落下风,当即回击,“陈景明脾气也比你要好。”
兵不血刃。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试探与对峙都被无声的沉默吞噬。
雨还在下,暴雨砸在车窗上,好似能将人的理智全部砸得稀烂,灰烬都不剩。
陈述尧气极反笑,缓了好半天,才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是吗?”
苏青发现他在生气时很喜欢用反问句,尾音短促。即便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可是身下愈发狠戾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始终锁在男人的脸上,遗憾的是,预想中的追问和质疑并没有出现。
所有的对白全部化成力气与汗水。
他送她攀高峰,越过浪潮的翻涌,只在她长久颤栗和喘息时吻掉她眼角的泪水,“那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答案显而易见。
可苏青偏不想如他所愿,只是赌气的话还未说出口,又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混着雨水的湿气落在她的耳边,“说我。”
车内还是那样静。
苏青一只手触碰到陈述尧的胸口,没有任何衣料的阻隔,似乎能直接触碰到最深处,最底层,他赤诚的一颗心。
她心底某处坚硬的部分好像塌下去一角,融化成最柔软的水雾,风一吹就散。苏青抬手,主动捧起陈述尧的脸,继而缓慢地落下一个吻。冰凉而柔软的舌蹭着陈述尧的嘴唇滑进去,瞬间就被用力卷携住。
“陈述尧,我选你。”
不管跟谁比,都选你。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靠近他就不受控制的心跳,那些一次又一次想要追问的好奇心,包括今晚,忍不想要靠近的心情......统统都在昭示着她喜欢他这件事实。
雨声终于停了,不远处的电线杆杆上停着两只歇脚的麻雀,咕咕叫着。天空空旷无云,黑寂沉闷。
苏青眼神放空,同样漫长的夜晚,她因为失眠,曾在他那里见过最好看的朗月和星星。
似乎很早之前,她的心就向他完全敞开。
思绪混沌良久。
陈述尧忽然叫了句她的名字,“青青。”
“嗯?”
“我爱你。”他声音沙哑,“真的。你要相信。”
美梦成真是什么感觉?
陈述尧形容不出来。
很久之后,他回忆起这天,回忆起苏青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出的那句“陈述尧,我选你”时,内心的震撼与波动依旧难以平复。
心脏像是变成一块完全滤干水分的海绵,被人猛地攥紧,之后再松开,久久不能恢复原样。
他听见她说——
“我也爱你。”
47.拍立得
这一晚的夜色似乎格外漫长。
雨停风也止,灰蓝色的幕布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
陈述尧在客厅坐了很久,思绪有些空。
那会儿在车上的记忆又一次涌进脑海。
顶灯昏黄的光线幽幽洒落下来,他低着头帮她整理衣服,拢共就六颗扣子,因为紧张,重复三次还是扣错。
苏青偏过头,好笑地看他,“陈述尧,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为什么呀?”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陈述尧手里的钢笔抛空又落下,重重砸在掌心。
他记得自己好像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怎么会不知道。
面前的电脑屏幕光影将歇,陈述尧轻轻点了下控制键,打开的文件夹里,一张聚焦不清晰的照片敞露在眼前。
昏寂的走廊里,女孩儿脚步轻快地往前走,镜头定格在她摆起手臂的瞬间。
多少年了呢。
右下角的存储日期上显示着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六号。
时间似乎禁不起细算,距离十八岁竟然已经过去了八年。
陈述尧的十八岁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
那段时间博宇分公司忙着在海外上市,陈文斌和郑惠欣一走就是几个月,家里经常只有陈景明和陈述尧两个人。
独处在一个屋檐下,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冲突几乎不可避免。
所以除了必要的休息时间,陈述尧都不会待在家里。
那天他本来是要去附近的网球馆,走出住宅区几百米才想起钥匙没有拿,折返回去,正好撞见大门前荒唐的一幕——
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相互搀扶着站在闸机前,已经是十一月,北风呼啸,他们身上却还穿着秋天的服装。男人的皮夹克边角掉了皮,被风吹落飘到了陈述尧脚边。
一门之隔的另一侧,陈景明午睡被吵醒,大衣松垮地披在肩头。他皱着眉,言辞冷漠地让保安把人赶出去。
离近了,陈述尧看见那对夫妇绑在手臂上的黑色布条。
他想起上次在医院碰见他们的画面,当时他们还在无奈又痛心地讨论,至少可以用赔偿款救下他们的另一个孩子。
“明明说好我们配合采访,你就会把剩下那部分钱转给我们……我要去警察局报案!要去找记者曝光你们这些黑心的企业家!你们搞违章搭建!还有那场火灾,我都了解清楚了,就是你们……”
女人凄厉的叫声被“砰”的一声手机砸向地面的声响生生堵住。
“既然拿到了钱那就闭嘴!你尽管尝试去曝光,看看有没有媒体愿意接受这条采访?”
陈景明撂下这句话转头就往里走,这里是州市最大的别墅区,夫妇两走到这里已经算是保安对失职,这会儿值班的工作人员更不可能让他们往前踏进半步了。
陈述尧迎着冷风,整张脸都被吹得麻木。
他想上前安慰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半句都倒不出来。那几年线上支付刚刚兴起,他口袋里的现金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块。夫妇两并不知道他就是他们口中黑心企业家的弟弟,一边把钱塞回陈述尧的手里,一边声音颤抖着解释,两天前,他们的小儿子因为抢救无效在医院去世,他们用不上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