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133)

绸桑晓得她喜欢，便在她耳边笑说：“嘭，嘭嘭，这会儿该像是炮仗了？”

少白迟钝得紧，还不晓得初雪在北禺有何意义，只单纯觉得那是台上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望着天上青鸟，也至多感叹若是能似那神鸟一般自由来去且法力高强该有多好，可现实里她只是一只伯劳，斗不过鹰隼，也打不过虎狼，好似从出生起就已落笔结局，绝无转圜余地，即便她与那青鸟同样都是鸟。

绸桑所想却全然不同，他站在少白身后静静注视了许久，直等到天上神鸟差了把火候，这才又一招手补上些许灵力，任她看个尽兴。

恍若还在少年时，兴许会对此番作为不屑一顾，而今却似换了个人，也跟着欣赏起来，北禺的确有一番魔力，足以帮他养成一点儿得过且过的性子，哪怕只是在思绪间隙能将那些个烦恼抛诸脑后，只关注眼下片刻安逸便也足够了。

“愿为池中鱼，尔为水中波，风来漾不平，云去明月升，吾非镜中花，尔非水中月，生则相偕老，死亦共长眠……”

吟唱之声顺着风悠然飘来越来越近，少白回头，竟是绸桑在唱，青鸟在空中徜徉，余下光影照在他的脸上，与那台上男子一般笑颜忽明忽暗，她静静听着，站在月下替他打着拍子。

少白虽未听清方才那高台上的男子所唱为何，却也晓得人家情意浓烈，绸桑倒像是千言万语化作柔肠百转，别有一番滋味儿，可就是觉得有点儿憋屈，若是能再放开些，该有多好听。

“冬雪夏夜，我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日月。”他一曲唱罢，望着悬在粗壮柳树枝头上恍若玉盘的浑圆月亮，散着皎洁月辉冒着如烟般寒气，回想起那时林中俯冲而下的伯劳鸟，竟当真会有人丝毫不因功利救他，陪他。

少白顺着绸桑目光望去，那青鸟悄无声息在夜空中消失殆尽，周身一切重新陷入无尽黑夜之中，其实在她眼里那月也只是圆，算不得有多么明亮，至少比不得决明山上的，能让人错以为伸手就可触及。

虽比不上，但的确瞧着使人神清气爽。

第 74 章

“月亮不就这一个？北禺南邵有什么不同？”南邵王宫可是比北禺的首领帐篷华丽千倍万倍，少白觉得绸桑从更为华丽的地方逃难而来，古有言人往高处去，水往低处流，若非迫不得已，他定是不情愿站在这儿。

“世人道北禺荒蛮，我却能于蛮荒之处得见此月，实为幸事。”绸桑面上笑盈盈，少白虽满面疑惑表情，他自己却是从双眸之中沁出蜜糖，如此凝望着立于雪中的妙人，“眼前月为心上月。”平白顿了顿，“自然好看得紧。”

少白疑惑之感越发深了，“什么眼前心上的，我不问了，问得我头疼，我就是瞧着你与那白公子天天混在一起，都不像是什么正经的，若白公子不喜欢，就不该无端示好，让厌厌绝了那心思，也就不至于自打回了半更雪她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

“白公子？那个背时的。”绸桑也不晓得是不是气得发笑，垂下脑袋摇了摇头，约莫是思量着到底要不要替那狗东西好言几句，可又怕少白觉得是借口，连带着将自己也牵扯进去，无辜成了花心之人。

少白见他不吭声，便补充：“倒也怪她自己，明晓得狼食肉，羊食草，难不成还要让狼因为一只羊改吃草去？她是得有多傻才会相信浪子回头。”

此时绸桑已是一脸苦笑，脑子里翻腾着读过的书，来来回回聚散离合都回忆了个遍，现下看来，少白是比南邵王都里的大家闺秀难解得多，那些人无需他多言，端正坐在席上念两首酸文，甚至不必在意优劣好赖，只笑着大家开心便好。

想要得到那些女娘青睐，门庭身份之外便如同羹汤上飘着的青翠小葱，有更好，没有也不耽误。

“你懂？”他如此发问。

“懂？”少白思索半晌摇头，“懂是不大懂，但我猜想厌厌应也不过是没吃过糖的孩子，没见过自是当做宝贝，久了便该厌了，白公子怕是没吃过清淡的，也只把她当做包着五花肉的菜叶子，不是诚心要吃的。”

“倘若我说我是为了那片菜叶子才吃肉呢？”夜色沉沉，院内两棵算不得高大的紫杉被风吹得摇摆起来，他这话好似夜里挂在枝头的寒露，一碰便会滑落似的，只得小心翼翼，甚至一时分不清是在说白公子还是在说他自己。

“那你这喜好倒是挺别致。”少白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觉得他是故意这样讲，旁常就没个正经，话从嘴里说出来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权当是相互哄着玩了。

这大抵是他造的孽，撒谎多了认真起来也无人相信，于是笑笑不吭声，闭上眼合掌举过额前，默声祈祷，是南邵标准拜神姿势，少白一回头时没注意，二回头时面上多了些许惊讶，倒是见了个怪的，在北禺用南邵的方式拜神，拜哪门子的神？还不如去城外敲鼓念唱北禺的求神调子，至少听起来嗓门更大，真神兴许能听见，应该更管用些。

“据说初雪之日许愿，会有真神下界聆听，要比寻常日子灵验，不试试吗？”

“不必，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舒舒服服过日子，至于真神……”少白忽而干笑一声，“要是求神管用，这世上就没有那么些个罪恶了，求神？还不如求己。”

绸桑放下了举在额前的双手，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看着少白那张稚嫩却携着些许英气的脸，想说些什么，酝酿许久到最后竟只是舔了舔嘴唇，倘若放在多年前他或许也是个满心想着上天揽月的少年，可而今不知为何竟没了当初的勇气去说出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