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145)
“长清……你看看他啊……你看看他,看看我们的夫子……”
财神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铜钱。
“我用那通灵寺攒了几千年的功德,几千年来无数人家带着信念投进功德箱的铜币,才换回他半缕残魂啊……长清,你为什么一眼也不看他,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
他想说,他已失去视觉。
可他恍然惊觉,说不得。
前路渺茫,前人是否可信,他不知。
他怎能轻易示弱于外人。
财神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温度一点点降下来,连他这个鬼都感到无比寒冷。
“沈长清……你忘了……”
“你忘了,我不怪你”,财神笑声诡异地带着一丝压抑到极限的哭腔,“夫子也不会怪你。”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空气越来越冷,财神犹在重复,“不怪……不怪……”
然后他忽然暴起,拎起沈长清领子,“你他妈……”
他举起拳头,又缓缓放下,极力压住怒火,“我不打你……我不打你……你…你给我滚过去,滚到夫子面前,告诉他,你来看他了……”
沈长清双眼空洞,在走神。
——沈长清,你到底为什么下山?
——你在路上见过谁?你算到了什么,可又给忘了
真的像财神说的那样吗?
不对……
那一刻沈长清心头其实是有一些警惕的,只是财神的手太快,太有力,强硬拽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什么东西面前。
离得近了,能感受到那东西的气息,于是沈长清就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先生……”不复以往温和,那声音里是带了极悲和愧疚的。
肩膀上的手似有千斤重,瞬间压他跪下,他也就任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你知道夫子怎么死的吗?”财神慢慢低头,垂眸看沈长清,“他是为你死的。”
泪水一滴滴落下,说不好知道真相那一瞬,沈长清是什么心情。
颜柏榆不管他什么心情,“说!说你来看他了!说!说你来给他拜年!说啊!说你不孝,说你对不起他!!!”
沈长清愣愣的,然后颤抖着躬身……
颜柏榆嫌他动作慢,将手从他肩膀上移开,挪到他后脑勺,然后猛一用力。
咚——
沈长清收回下意识要去垫额头的手,轻轻放在膝上。
“对不起……”
闭眼,清泪两行。
颜柏榆手上力度不减。
咚——
“对不起……长清不孝……”
抿唇,满眼痛苦。
有血划过睫毛。
咚——
仍是一声巨响。
“对不起……先生……长清给您惹麻烦了……
“长清来看您了……长清给您拜年……长清……”
有白光自沈长清身上消散,主魂化为大山猫亲昵蹭蹭刘元青残魂的手。
“长清送您一程……”
太难过了,以至于山猫远去很久了,沈长清嘴唇还在哆嗦。
颜柏榆忽然跪他身边,以同样的力度,叩下三个头。
他笑,“柏榆知道夫子您偏心,您最喜欢的就是沈长清那个混球……”
他垂首,“他回来了,您老开心点轮回成吗?”
他也落泪,“沈长清,你老实告诉我,残魂入轮回会不会出问题……会不会半路就……就散了……”
他忽然转身,犹如抱住那救命的水中浮木一般用力抱住沈长清,“你知不知道老子费了多大力,又等了多少年!你……”
“你……你用心点……”
沈长清抬手,在颜柏榆脸上摸索了一阵,轻轻柔柔用袖子拭去颜柏榆额间的血。
长夜里,他悲伤叹息。
何须人说?他如何会不用心?
年少时,因他逃避遗留的祸,到如今又刺痛他的心。
曾经邻里说过的话,艳羡的目光,从此又化为一支射穿心尖的箭。
“你们能念书,在我眼里已经高人一等了……”
是啊,刘元青是愿意教穷人家的孩子。
可有几家贫苦百姓,愿意供孩子读书?
学堂里终究是少爷多。
他们欺他、辱他,他默默忍受了,不敢有一丝不从。
他不是怕那些少爷,他是怕少爷们的家里人,会去找颜姨的麻烦。
他就想啊,他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沈长清,你始终是一个外人,颜姨已经很照顾你了,你不能再添麻烦。
——你不能害了她啊……
忍一忍没关系的,再怎样都没关系的,打他骂他都行的,再说了,他们说的对啊……
他就是寄人篱下,他就是来历不明。
他逃避了,所以刘元青替他面对了。
前朝末年,沈郁死的那一年。
他和颜柏榆在回润宁的路上,怀恨在心的某个少爷,砍断了刘元青的一条腿。
雪下得很大,刘元青拄着杖,一瘸一拐往城外走。
浓稠的血液滴在深深的脚印旁,很快在雪里冻成冰球。
那少爷恨啊,恨刘元青不给他面子,为了那么个贫穷的贱民把他赶回家去。
他是那么恨那么恨,他只是骂了沈长清几句,打了他几次,怎么就成了刘元青口中的品行不端?
于是他便要怪,怪刘元青偏心。
他便只砍断刘元青一条腿,让刘元青尝尝重心偏倒的后果!
看着那个庄严的老人走得歪歪扭扭的,他好高兴好高兴。
可那还不够!还不够!
他要刘元青永世不得超生!
在沈长清他们走后,在镇上人来前,他带着家里供奉的仙长,做了一场法事,打散了刘元青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