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206)
旁的妖与仙皆是满门心思仔细打量着潮湆,唯有薄棠斥不经意听闻得洌滳此言侧目睇去,末了收回目光转向潮湆低声道:“的确令人移不开目光。”
此话洌滳亦是听见了,便是欢颜笑出声来道:“每位见过潮湆真身的都会这般说。”
薄棠斥却是无奈笑笑。
茶棚中的瑶礼忽然忆起当年于琼霞过隙的湖水中捡来的鱼鳞模样,寻思片刻困惑问来:“蛟鱼鳞脱落不仅会褪了颜色,连光泽也会褪么?难怪无人去拾它。”
“倒也并非是如此。”洌滳闻言便解答他道,“潮湆身上的光辉被称作抄光,并不常见于每只蛟鱼上。寻常蛟鱼的鳞片滴水不沾时,光泽几乎很少,且浑沌。可若是抄光,便是无时不刻都生辉熠。我所见过的,亦是独他一尾。”
玉子儿听得凑近前去,刚伸手要碰那泡影便被洌滳快步上前抓住手腕制止下来。里头潮湆也遭仙童此举吓一跳,慌忙摇摆尾部游出来化回人形落了地,覆手将泡影与当中的水收回体内。
此番尚未回神眼前蛟鱼便已不见真身,玉子儿难免觉得意犹未尽,便是嘟囔抱怨起来:“我还没看够呢。”
洌滳立即松开手后退半步:“仙童莫怪罪。”
他这一松使得玉子儿又活络,拔腿至得潮湆跟前满是期待惊喜道:“再让我瞧瞧,我不碰你那泡影便是。”
“玉子儿。”茶棚里的净玉玦又躺了回去,“煮茶。”
一门心思被打断,玉子儿哪里心甘情愿,便是口出狂言向净玉玦顶起嘴来:“谁煮不得,您非要我煮。况且煮了您也不多喝,好些都是放凉了要么被消去,要么被土地婆拿去泡白米饭给我们吃。”
“茶泡饭,当荷包蛋。”临香嘴快接了一句。
“我给你煮。”瑶礼说罢刚要大步走向炉子便被净玉玦出手勾出仙气捞了回来。
“烫着你。”净玉玦扬扬手臂挥开迭成堆的衣袖,打定注意偏要使唤玉子儿,“玉子儿,煮茶。”
玉子儿愤愤不平瘪嘴闹委屈,却也只得老实从了。
蛟鱼留下一事便就此定下来,除却被土地公感叹一声他好端端的地仙庙犹成了妖来妖往的客栈,倒也再无其他。只是净玉玦懒得抬抬他的尊手多扩建一间木屋,迫使得玄凤蛟鱼这两方仇家只能隔一道薄木墙比邻而居。
况且这木屋之中,依旧只有一张榻。
遂于这夜里,洌滳与潮湆双双立于榻前久久未有入寝的准备皆是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榻头放置的油灯火光比他二位更生动。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洌滳叹口气,先坐下了:“既然那两只玄凤能睡下,挤一挤兴许也并非难事。”
潮湆不由得羞怯起来,可又强装泰然处之道:“我睡不惯这东西,你睡便好,我去茶棚。”
见潮湆转身要走,洌滳当即伸手拉住他:“多睡几回便习惯了。我自认睡觉时还算老实,不会闹着你。”
“离开栖沐渊风餐露宿两百年了,你睡觉老不老实我还不知道么。我当真只是睡不惯。”
洌滳便只得放开他,枕着双臂仰面倒下去:“被仙君赶出茶棚我可不管,回来也只有地板留给你。”
潮湆笑了几声:“睡地板定会挨你踩。”
“那已是多少年前了,你还记仇。”
“岂会轻易忘记。”
“不如多记些我的好如何。”
“我尽力而为。”
潮湆说罢合门而去,洌滳却半天合不上眼。
第八十六章:无关静夜如止水
夜有淡花香浓月,便邀浓月照夜花。
自那木屋中出来向茶棚而去,潮湆将入了院子便听得头上传来一声问:“睡不着?”因而他循声抬头看去,便见得屋顶之上坐着薄棠斥。薄棠斥正想着等云稍遮明月便入睡的,哪知神魂游思正有闲时余光瞥见了人影走动,便是探身定睛瞧了去,正好,见得潮湆自后院里出来。
潮湆脚下使力跃身上了屋顶行至薄棠斥身前,不经意间踩得青瓦咔咔数声响:“你不也没睡么。”
“正打算睡了。”
落座至半他身姿便顿了顿,末了转头惊讶看向薄棠斥道:“在屋顶?”
薄棠斥轻轻笑了笑,不紧不慢回他:“在屋顶。”
“索性我也睡屋顶好了。”潮湆边说边坐下来,粗整了身下被压住的衣摆。
“山中夜里凉。”
“蛟鱼岂有怕凉时。况且,比起凉意,我反倒更不善应对过热的时候。”
薄棠斥于他身上收回目光,低声自言自喃道:“不敢与洌滳同住,却跑来与我睡屋顶。”
潮湆未仔细听,便不知晓他适才言语之词:“你说了甚么?”
“只是在说能有幸见得蛟鱼真身,妖生足矣。”
本是薄棠斥的一句打趣话,却不料潮湆当了几分真,竟是扬脸吐出一只巨大泡影双手托住它缓缓起了身。
“便当作是烧鹅的回礼。” 潮湆转头向薄棠斥道来此话,而后便微微屈膝腾空钻入泡影之中显出真身来,“你妖生之中又有一幸了。”
水波之粼粼,本已是在初现时映着青瓦摇晃,此刻又托了潮湆的福荡漾出一湾流波软转,似在此处,又非此处。薄棠斥被吸去目光久久收不回来,眼眸当中游过那条被月光裁剪出来的身影,自如缎如绸飘逸连绵的头发到仿佛能一手握住的颈脖、到略显消瘦的腰背与两侧不着寸力的双臂、到两旁浮动着长鳍的鱼尾,最终是犹如蝉翼透着半分月光的尾鳍缓缓自他眼底过去。
真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言语容得他有心思去回想。想必从此以往,再无其他任何一物能将今时今日所见之美倾覆,那些闪耀着抄光的山梗紫幻石绿之色的每块鳞片终将彻底烙于他寸心寸骨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