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孤枝(126)
“再者,”虞枝继续发问,“这可不是一个僧人该有的手。”
上一次雨中长廊之遇,已令她心生好奇。
弃兵闻言神色似柔和了些,只是夹杂着苦涩,“我知姑娘会问,也不打算隐瞒。待到今日过后,我会离宫……”
“什么?”虞枝大惊。
弃兵微笑着继续道:“姑娘放心,假死药就在这里。”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虞枝,“你只需要在生产之后的三个月内服下,届时自会昏睡过去。”
“那我若是被葬入帝陵……”
“天下没有我探不进去的陵墓,我定会用尽毕生所学,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会竭力救你出来。”弃兵语气郑重。
这是个极具风险的操作。一旦有一点意外发生,等待虞枝的就不是海阔天空的自由,而是生生憋死在棺椁之中。而谢玄又是疯狗一样的性子,不知会发什么疯,甚至他有可能把虞枝的尸体留在宫中不肯下葬。
弃兵从虞枝苍白的脸色上明白她的顾虑,尽量安慰道:“距离姑娘生产还有四五个月,姑娘大可以提前安排好一切。”
比如借着女人生产时的凶险为自己安排好后事,比如为自己选定好陵墓……凡事皆有风险,何况是从这天下最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出逃。
虞枝把木盒攥在手里,用力到指尖发白。
此时心中的天人斗争让她说不来话。
弃兵便自顾自解释道:“姑娘一定好奇我一个僧人,怎么有盗人墓穴这样伤天害理的‘好本事’,”他自嘲一笑,“当年我还未曾遁入空门时是个将军。”
这明明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他却说得满不在乎,甚至语气里有厌恶。
“行军打仗,多有军粮空虚之时,而我又自小同师傅学得一身好本事,发丘探穴与我而言并无难处。将这些不见天日的宝贝寻来变卖为钱财换粮,也算是尽了这些死物的价值。”弃兵并无悔恨。
前朝贵族的陪葬品,换他身边活生生的将士们吃饱饭,实在是太值当的买卖。即使盗墓有损阴德,说不定他后半生的潦倒孤寂也有墓主人的阴灵作祟,他也不曾后悔。
“果然,你是军中之人。”虞枝目光复杂地在他手上巡视一圈。
弃兵点点头,接着道:“姑娘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要帮你。”他转过身,由侧对着虞枝变成正对着她。
虞枝再次撞进那极为熟悉的眉眼中,心跳漏了一拍,“是,我总觉得你的眉眼……很像一个人。”
“哈哈哈。”他忽然大笑,嘴角勾起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刚才冷漠的僧人,倒有几分元氏皇族的潇洒贵气。
元氏?!
虞枝突然瞪大眼睛。她总算想起来弃兵眉眼的熟悉源自何处。
“我本名——元铭。”
常胜大将军元铭,当年差点继位的十九皇子元铭!
“你……”
弃兵淡笑道:“元临应叫我一声皇叔。不过我帮你与他无关,是我欠你的。”
弃兵将当年雪夜金刀之错细细讲来,临了他满是歉意道:“我未曾想到当年的好心之举会成为将你推入火坑的推手,天意难料,因果报应,是我该还你的。”
虞枝听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她的表情,直到弃兵为她端来一杯热茶缓神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原是如此。”她闭上眼。
怪不得,记忆中雪夜侠者的英勇之姿再也没有在元临身上出现过,虞枝也不得不怀疑当年救她的是不是元临。只是当年之错太过戏剧,转而等待元铭的就是皇帝毁约,将皇位传给了自己儿子元临,而没有还给当初先帝真正定下的继承人元铭手中。
元铭遭难,被幽禁于宫闱,雪夜之事再无机会提起,几年后虞枝入主中宫,也无提起的必要了。
虞枝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出青佛殿的。
只记得春桃忍不住来催,热气腾腾的手扶住了她冰凉的手腕,惊呼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回到凤宁宫,翻来覆去地小声重复。
窗外又起了飞雪,旧年的故事已经逝去。
虞枝心绪难平,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
她真是……错了太多。
一滴泪悄然落下。
“娘娘怎么还盯着窗外看,奴婢给您熬了血燕补身体。”春桃进来。
虞枝悄悄逝去那滴泪的痕迹,“有些困了。”
“娘娘用完血燕休息会吧,晚上陛下还要来陪娘娘用晚膳呢。”
“好。”虞枝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处置那颗风险极高的假死药。
真相已明,至始至终,元临都不是她的良人。她也不再为元临、为元氏坚持,至于要不要为自己任性一回……虞枝还不知道。
皇太女
转而又是几个月,虞枝的肚子变得更大了些,行动更加不便。
太医口中说她是一切安好,只待生产之日来临。
虞枝面上一副宽心的样子,但心里却越来越忧虑。渐热的夜晚,谢玄不放心她的身体,选择在凤宁宫处理政务,她坐在一旁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走了神,直到谢玄放下朱笔走过来她还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想什么呢?是在担心孩子?”谢玄的语气总是不自觉地放轻,温柔得不像话。
他脚步停在虞枝身侧,轻轻弯下腰平视那双偶尔流露出忧愁的眼睛。
“没……”虞枝下意识就要否认,谁料谢玄不给她机会。
“我命人接了你母亲进京。”谢玄给虞枝揉肩,自然感觉到了虞枝身体的僵硬,他动作一顿,解释道:“过去的事……我已不想追究。”言下之意,他也不希望虞枝再铭记。就让一切随风散了,才是谢玄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