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121)
可她父亲尽管时时刻刻对她做此切切教诲,他自己,他自己却是一点也做不到么?
而她心中还总以自己的父亲为高山,为大道,将他留给自己的教诲时时记在心中,时时挂在嘴侧。心中全然是一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仰望与追随。
可原来,原来她父亲其实根本就是心口不一的虚伪小人么?
苏怀月脸色一变,只觉得在众人面前再也维持不住。
仓促与皇帝和太后行了一礼,也不等回话,转头便即冲出了大堂,径直奔到了寿康宫那槐树后面去了。
一路上,泪水早就是夺眶而出。
站定在槐树之后,立即忍不住哭起来。
过去十八年的信仰一朝崩塌,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玻璃,只把她的心扎得隐隐作痛,鲜血淋漓。
苏怀月背靠着大槐树,双腿也像失去了力气,不知不觉便滑坐到了地上,抱膝痛哭起来。
不一会儿,忽而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怀月因为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等那脚步声离得十分近了才听出来。
她只当是张彤儿得了太后授意追了出来,勉强定了定神,只道:“彤儿你先回去罢,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却听那脚步声不停,径直向这槐树而来。
苏怀月胡乱抹了抹眼泪,又忙道:“你不要过来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脚步声停了。
顿了顿,却是一道男声在大槐树的另一头响起来:“你在为你的父亲哭?”
苏怀月闻声不由一怔,听出来这声音竟而是皇帝。
她紧紧抱着腿,一言不发。
只觉得在皇帝面前,自己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等不到她的回答,外头的男人沉默了会儿,又开口了:“那么,你是在为自己心中崩塌的信仰而哭?”
“…朕以为,一个人的信仰该当是建立在信仰本身,而非建立在某个人身上,不是么?既而如此,信仰永不崩塌,倒无需为之痛哭。”
苏怀月又是一怔,一时真倒忘记了哭泣。
忍不住想道,皇帝这难道是,难道是在…安慰她吶?
仍旧等不到她的回答,萧听澜默了默,轻声叹了口气,竟而破天荒又接着开口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一顿,像是不想再接着往下说,薄唇轻抿,可还是接着开口往下说了:“你父亲倒也算笔下留情,只是含糊其辞,并未无中生有。他那样厌恶朕,也算是…”
说到最后,颇有几分咬牙的意味:“也算是…情有可原。”
苏怀月这会儿当真生出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来。
微微侧身,只见得到大槐树后一片黑色的衣角正在随微风轻摆,衣角上绣着金色云龙纹,显示树背后站着的确实正是皇帝。
她心中寻思莫自己现在莫不是在做梦罢?
刚刚听到什么?听到了皇帝在替她父亲说好话?
苏怀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你真是萧听澜么?”
便听大槐树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只修长的手递到她的跟前,捏着一方明黄的巾帕:“好大的胆子,也敢直呼朕的名讳。”
苏怀月瞪了那帕子半晌,帕子的一角绣着飞龙,也确确实实是皇帝的用物无疑了。
”擦擦罢。”
苏怀月有些犹豫,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接。
便听树后面脚步声又响起来,衣影闪动,皇帝等得不耐烦,径直往她身边走来了。
不知为何,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忙用手臂遮住了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埋头喊道:“你不要过来!”
那脚步声未停,又是一阵窸窸窣窣,随后没了动静。
苏怀月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也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到底有些耐不住,撤了遮住眼睛的手臂。
赫然便见着萧听澜正蹲在她眼前,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映着点点星光,眸光正落在她身上。
“你、你不许看…”
苏怀月的抗议有些无力。
她话音刚落,便被萧听澜一声短促的笑打断。
随后皇帝捏着那帕子便不容拒绝地将她眼下泪痕擦去。
园子里寂静极了,只听得见草叶间秋虫的细细鸣叫。
一弯细月挂在天幕的一角,温柔如水的月光宛如轻纱一般轻轻飘落,将眼前的男人笼罩其间,洗去其一身的戾气。
苏怀月忽而只觉得十分不自在起来,她微微侧了侧,避开了萧听澜的动作。
又勉强找了个话题:“你、你方才笑什么?”
苏怀月这一避,萧听澜便也反应过来,他微微咳嗽了一声,起身道:“…朕倒不稀罕看你。”
将那手帕往她手中一扔,“自己擦擦罢。”
转身便出去了。
第五十五章
张彤儿既而发现了《赵太后》一章中的重要疏漏, 不免十分自得,更是每日都要往绿石书院去。
她的性子本来就很是有几分争强好胜,虽说是四书不通, 五经不知,也暗下决心,要同柳眉争出个高下来。
苏怀月只乐得跟在她后头, 时时往绿石书院跑。
每日到时, 苏怀月先给父亲画像下摆一支时兴的鲜花。
随后就钻进藏书阁里读书, 隔了三两日提笔作文,送去给她老师审评。
因着大家都知道她是苏忠文的女儿, 对她便也十分宽容。
而况且她在此处还能同儿时旧友柳眉攀谈,两人兴趣相仿,互相之间嬉笑怒骂、品评文章, 日子倒是十分惬意。
唯一稍有不顺的事情便是她的老师十分忙碌,她送去的这些文章只如石牛入海,迟迟未有消息回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