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222)
沈春芜没有说话。
顾辞放下了面具,没了往常那般伪善的态度,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做了太多糊涂事、混账事,如今也万万不指望你原谅我……”
主子没有回应,环莺倒是受不了了:“你一介世子,讲话怎么如此啰嗦,说了半天也说不到重点上!”
顾辞从未被一个婢子指着鼻子骂啰嗦,整一张脸红白交加,想要辩解:“我……”
缇雀道:“世子来寻夫人,若只是道歉,那可以离开了。道歉是最不要紧的东西,仔细扰了夫人的清静。”
两人都是沈春芜的侍婢,她们自然也出自沈春芜的授意。
顾辞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请遣人拿笔纸来。”
“我还记得那一碗毒药的配方,我写给你,你解毒能力如此好,想必能解得了这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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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第七十一章】
◎“终究是我负了你。”◎
若是放在初入王府的那一段时日, 顾辞做的这件事,沈春芜必会深受动容,但现在, 失明之于她而言, 就像是皮肤上一颗无关紧要的痣,她接受它的存在, 不论有它没它,她照样活得自洽安然。
以前她失明时,内心惶恐无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渴盼着复明的解药, 觉得只要复明了, 她的生活就能回到正轨,生活秩序也不会坍塌。
但后来,她逐渐形成一种新的认知,在人间世里, 一切事情皆无好坏之分,畜生就不会给事情下定义, 因此活得舒坦自在。而人才会,人对这件事产生情绪,情绪主导认知,再从认知对这件事下定义,评判它是好是坏。
等沈春芜适应了失明的这些日子, 才发现,只要继续前进, 一切苦难困厄, 都会像那远山山头, 她必有翻过去的一天。
沈春芜并未让人准备笔纸,淡声回禀:“世子的好意来得太迟,我不需要了。”
顾辞后槽牙紧了一紧,喉结上下滚动,一种莫大的羞耻攫中了他:“原来是我不配,在你心里,我连最后一丝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顿了一顿,顾辞自嘲道:“也是,只有像襄平王那样位高权重之人,才能实现你的野心报复,我不过一介卑微世子,你也不稀罕。”
沈春芜本欲请人送客,听及此话,挑了挑黛眉,唇畔浮起了一抹哂意。
环莺和缇雀听得此话,极其不舒适,是顾辞婚前与顾绾私通在先,辜负了王妃,这厮落了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后,不仅不忏悔,反而端着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开始指责王妃?
二婢皆想替王妃出一口恶气,姜初雪一个平静的眼神按住了她们。
沈春芜又款款端坐下来,浅啜一口茶,迩后将茶盏搁放在案上,淡笑了声:“世子,那颈上的裂伤,还疼吗?”
顾辞觳觫一滞,被顾绾用珠簪扎喉的场面迄今为止还历历在目,成了他浓重的心理阴影。
被沈春芜那样一提,他原本不疼的左侧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沈春芜道:“你虽然言辞砢碜,但说话还算流利,一点都没看出声带破裂的隐疾呢。”
顾辞覆在膝面上的指骨,半攥成拳,指关节泛散着一层虚白:“承蒙王妃关心,我是如何瞎的,喉管是如何破裂的,王妃心中应是最清楚——”
话至尾稍,他的嗓音含着一丝颤抖,常年覆于脸上的温和面具,似乎再也戴不上去了:“若无你暗中操控,我也不至于落得今番这般局面!”
说到底,千错万错还是沈春芜的错!
沈春芜唇畔笑意愈深,抬手抚了抚垂落在肩膊的发丝儿,纤细修长的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淡啧了声:“是吗?”
停了一停,她继续道:“想当初,顾家家主与我的父亲交好,求圣上下旨赐婚,不想人前是笑面,背后却是刀子,引得沈家满门抄斩,我也双目失明,种种变故,足以见人心之变。如今,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倒反天罡,也算是世子的本事。”
顾辞怎能听不出沈春芜在嘲讽自己,面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沈春芜口才厉害,善于拿人七寸,顾辞在口舌功夫方面占不上优势,但有一点,他需要自证:“我承认,是我害你双目失明,但你家破人亡,跟我顾家没有直接关系!”
沈春芜心中有了些许计较,明面上不显:“世子听说过牧羊人的故事吗?”
“什么?”顾辞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我在漠北生活时,听当地的阿嬷讲的,说是一个牧羊人去放羊,第一日,牧羊人说狼来了,引来了一群猎人,但猎人们发现狼没来,是牧羊人在撒谎。第二日,牧羊人故技重施,猎人们再度被骗,说不会再相信牧羊人的话。”
“第三日,狼真的来了,牧羊人惊慌失措,忙去喊猎人们来,但无人再信他,牧羊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羊群,被狼咬死并吃掉。”
沈春芜言讫,慢条斯理地执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气,润了润嗓子。
顾辞噌的站了起来:“你弯弯绕绕说了这么多,终归到底,就是不信我?认为顾家是陷害你家破人亡的元凶?”
“顾家纵使没有陷害沈家,但顾家家主能指使你来陷害我,”沈春芜唇畔笑意淡了,话辞凝穆,“可见其心术不正,你也未必坦坦荡荡。”
顾辞找不出话来反驳。
沈春芜继续道:“假若你坦荡一些,接纳顾绾,婚后对她多加照拂,她也不会狗急跳墙,选择投诚于我——可见,她对你算是失望透顶了。”
顾辞憋着一口郁气:“你这样说话是错怪我了,我对顾绾不薄,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不曾有过半丝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