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28)
彼此厮打起来的文武两臣都吃了一惊,看着地面上四分五裂的金樽,仿佛下一刻四分五裂的就是他们了。太后威严委实不容小觑,众人纷纷住了鲁莽行止,执着牙笏,诚惶诚恐作告罪之状。
仲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道:“一年前,时疫突发,若无太子妃出手相助,尔等焉有命在此处扯嘴皮子?”
大殿之上一片冷寂,无人敢驳斥。
太子已经带着太子妃下了江南,并不在朝上,暂由仲太后掌管。
之所以让仲太后代为听政,不会说太子已与仲太后达成和解的意思,而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早朝上众人例行汇报了各部官务事项,下了朝后,仲太后吩咐戚巍留下。
戚巍却是称疾,早已归了军营。
只留下苏迩与小黄门二人面面相觑,只能冷汗潸潸地朝太后禀告此事。太后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搁放久矣的请辞文书,眉间饶有兴味,戚巍刚打完胜仗归来,马上称疾辞官,打算告老还乡。
仲太后淡笑:“倒是一个懂得进退的,晓得急流勇退的道理。”
苏迩是先帝时期的老臣,如今仍在前朝活跃走动,也懂得东宫那边的情状,遂道:“可这一封请辞文书,亦是被太子殿下扣押了下来。”
“但太子并不在朝中,暂且做主的人,就是哀家。如今,哀家看了戚将军的这一封文书,言辞极其剀切,字字锥心泣血,让人动容不已,若不批允,那些个言官指不定还要如何妄议哀家刻薄呢。”
苏迩不好置评,道:“但听太后吩咐。”
“且去取玉玺来。”
听及此,苏迩也听明白了太后的立场,当下不敢懈怠,领命称是,速速去了崇政殿,取了那玉玺来,仲太后拿起朱笔,在这一折请辞文书的左下角,爽爽快快地批了红,且摹上了玉玺底层的纹路,这般就算是同意戚巍的请辞了。
“将这封文书,递给戚将军罢,我大楚也断不会薄待老将的,去国帑添置一份厚厚的资饷,以飨沈家遗老。”
苏迩道:“若是太子归来,见到这般情状,怕是对娘娘问罪啊。”
“问罪就问罪,这也是我欠沈家的一份人情,是时候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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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金陵。
太子夫妇俩出行的第一站落脚处,就是金陵。
金陵靠海,北通扬州,南接岭南,是个富庶之地,更是鱼米之乡,在盛轼的安排下,两人很快在靠近大海的一处锦绣客栈里落脚。
两人同居一屋,盛轼挑得是天字号朝海雅舍,沈春芜在凭栏处,能够明晰的看到不远处绵延的渡口和津渡,曲折的海岸线开外,便是浪涛滚滚的大海。日光仿佛在海面绣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线,浪涛不断朝岸上滚动。水天相接处,渐渐聚起了磅礴壮阔的水墙,由远及近地朝着黄金滩涂处拍打,海上有不少帆船,千帆过尽,百舸争流。
这些景致,都是沈春芜在漠北和奉京都看不到的,仿佛从一个陈旧的人间,来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间。
世间万象,不论如何看,都是看不够的。
她在凭栏赏景时,盛轼就在静静地看着她。
小娘子穿着杭绸的一件莲白合襟宽袖襦裙,挽着俏皮生动的环髻,碎细的刘海之下是一张清丽婉约的脸,鬓角处散落下来一绺发丝,借着风吹过,发丝卷成了一道黑瀑般的屏风。
眉眼弯弯,夹翘的睫羽成了穿花蛱蝶,轻轻扇动着脆弱的羽翼,不需过多借力,就能在观者的心目中掀起一阵风暴。
似乎觉察到盛轼在看自己,沈春芜也顺势望去。
发现他伸过手,将她缭乱的一绺发丝,徐缓地撩至她的耳根后。
男人指尖滚烫,仿佛裹带着一团浓烈的火,隐隐搅乱了她一池心流,她微微避了开去:“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可以去看看呀。”
沈春芜其实不是在赏景,而是寻找可以逃脱的地方。
这附近船只众多,若是逃脱的话,应当是非常方便的。
但这种小心思,暂且要藏得严严实实的,且不能被觉察。
在皇廷里用惯了山珍海味,在此处吃一些清汤野味也是不错的。
盛轼见沈春芜在糖人铺子驻留许久,问她是不是想吃。
沈春芜脸上掠过一抹绯色,不想让盛轼看到自己这般稚拙的一面,当下忙说不用。
等路过一座贩卖傩戏面具,沈春芜被这些面具所吸引,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先前在扬州的时候,她被林德清束缚住,陪着林熹去看秦淮河畔的烟火,在通往河道的路上,她与盛轼打了个照面,他带着傩戏面具,月色照在诡谲华丽的面具上,这更给他增添一份神秘之感。
退潮的记忆,倏忽汹涌而至,挡也挡不住,沈春芜也拣了一个面具戴上,转身想看看盛轼是什么反应,他却不在面具铺里。
“人呢?”沈春芜下意识开始寻找,很快地,她就在不远处的糖人店里,看到了盛轼的背影。
男人身影修长,锦绸的一席玄黑宽袖竹纹宽襟裘衣,负手而立,不论仪姿还是举止,无不清隽出尘。这般金贵的一个人,伫立于市井烟火之中,就像是一幅大笔写意的画,格外生动。
周遭不少女子,为之驻足,拿眼偷觑着他。
更有甚者,晃着团扇,俏生生地行上前去,与之搭讪。
沈春芜与盛轼此番是微服出巡,隐姓埋名,伪装成寻常夫妇的身份,掩人耳目。
金陵城民风开放且淳朴,若是遇着心仪之人,大胆示爱者,绝不在少数。
“我此前怎的没有见过公子,依公子的貌容和衣饰,想必不是本地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