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31)
然而,沈春芜到底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丢盔弃甲只是第一步,及至黑子溃不成军的时候,死亡的阴影覆盖住了她,不论是往哪儿逃都是死局。
捻着黑子的手,因剧烈地发抖和紧张,渗出了些许虚薄的冷汗——她完全不知该往何处走了。
大脑嗡嗡一团混乱,这时候,一截修长分明的手,不疾不徐地伸了过来,指着棋盘间的某处位置:
“下这里。”
沈春芜下意识抬眸,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瞳之中,他嗓音散淡慵懒,似乎说了一桩稀疏平常之事。沈春芜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男人的指节慢条斯理地点着一个位置,她钻研了一下,盛轼所指的这条路,虽然看似凶险奇诡,就是一条绝境,但只要从绝境之中杀出去,未尝不会迎来柳暗花明。
但沈春芜没有选择盛轼所选的路,不再犹豫不决,选了另外截然相反的路。
一条看似充满光明,实则黑暗又血腥的路。
盛轼眼尾勾了勾,继续下棋。
最后,沈春芜“死”得惨烈,几乎没有逃生的余地。
但她也没什么好气馁的,因为不论对弈的过程如何凶险,险象环生,但结局始终是固定不变的,她有了心理准备,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残局。
“为何不选我给你挑的路?”男人嗓音喑哑,裹藏着惑,亦是裹藏着一层深意。
沈春芜回观战局,温和道:“如果我不是太子的妻,而是赵司长,太子绝不会手下留情。”
盛轼待她是极好的,但这另一面,自然是惨绝人寰的冷酷无情。从某种程度皇上,她并不想让盛轼出现软肋或者弱点,因为当他站得越高,就越是凶险,越有人像要挑出他的错处,在这节骨眼儿,他是绝对不能犯下任何错误的。
不妨去设想一番,——
三皇子谢瑾谋逆,但被处置掉了。
大皇子谢岫与阉党沆瀣一气,让全汴京城染上了时疫,以天下苍生性命为自己做筹码。先帝看他蠢笨驽钝,就将她和皇妃苏氏流放到了大西北,非诏不能归。哪怕帝后俱亡,二人也不能回归。
如今的谢氏王室之中,只有太子一家独大。
其他王嗣,年纪尚小,不足谋事,盛轼想要登基,就必须尽快清扫门户,除了奉京城的那些野心昭彰的公孙王侯,还有散落在各地领着肥差却不断蚕食国饷的蠹虫。
奉京城已然安稳,接下来,盛轼需要将重心放在地方上来。
虽然沈春芜觉得他可以先登基,再来清扫地方的旧账,但盛轼有自己的主意,必须先清扫再登基。
她现在大概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盛轼解决这个难关。
但她也需要想一想自己的局势,她怕自己在这个乱局之中陷得越来越深,最后就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思忖之间,一阵心念电闪,她对盛轼道:“我有一个法子,可让你在今夜就获取赵司长的信任。”
盛轼其实也有自己原先的计策,但沈春芜既然提出了妙子,也不妨听上一听。
沈春芜道:“市舶司的赵家既然要宴请当地的地方官,以你为上首,但却没有宴请魏家的魏老将军,这是为何?”
魏家乃是大楚三大将门世家之一,祖籍就在金陵,如今魏老将军一直驻守金陵以北以东的沿海一带,以防贼乱与海寇。
只有魏家守好了海岸线,才能给赵家那一些捞油水的文官立足之地。
这但这一回的晚宴上,赵家却是没有宴请魏家。
这种情状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沈春芜说必须请魏家,盛轼对此不置可否,只问具体缘由。
沈春芜俯瞰棋盘上的棋局,复又抬起眼,一错不错地望着盛轼,唇畔抿出一丝隐微的弧度:
“这样做,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沈春芜没有特意去点明,但盛轼也已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
他道了一声“好”,就按照沈春芜所说的去办。
虽然赵家和那些当地的官府,彼此盘根错节,且势力互通,人人都是老油子,且难以对付,但那又如何?这些人不过是利益趋同罢了。
今夜这一场鸿门宴,就暂先探一探他们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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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念及与魏家的恩情,决意亲自走一遭,将帖子送上魏府本宅。迎接她的人,不是魏红缨,而是一个陌生的年青女郎,一身紫衣绉纱裙,眉眼与魏红缨有几分肖似,但比起魏红缨的英气,年青女郎显得更为柔弱,一行一止皆显闺秀风仪。然而,看向沈春芜的眼神,添了几分戒备,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问她来找谁,做什么。
沈春芜感觉有些蹊跷,但按下不表,说自己来寻魏红缨。
年青女子面上挂着疏离的笑:“二妹妹身子骨不爽利,不便见客,若有什么事,不妨告知予我,我自会转告给二妹妹。”
听及这样的称呼,沈春芜心中一阵凛然。
魏红缨是魏将军府的嫡女,家中排行行四,但在她上头其实还有一个庶姐,叫魏紫玥。
魏红缨很少跟沈春芜提起家族中事,也很少提自己的父母。
但据她所知,魏红缨父母都是忠烈之辈,战死沙场。
她的父亲魏矛曾经在金陵一带救过卖身葬母的歌女朱氏,父亲怜她孤苦,遂慷慨解囊,事后也将身契还给了朱氏,望她自己另谋生路。本是再轻微不过的善意之举,但朱氏似乎跟定了魏矛,一直跟随了很久,赖在本宅不肯离开,说是愿效犬马之劳,报答魏矛的大恩大德。
魏矛无法了,只得纳了她。两人后来就有了女儿,也就是魏紫玥,而当时魏红缨的母亲柴氏才刚刚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