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343)
这一场晚宴吃得众人心中惴惴不安,送魏红缨回了魏府后,两人坐在月色浸裹之下的马车。
听说了男席之上发生的事,沈春芜颇为惊愕,意料之外,倒也清理之中。
盛轼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可谓是愈发熟稔了。老藩王已死,话语权悉数掌握在盛轼这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旁人焉有不信服的份儿?
“设置了三日之期,万一他们集体串供,该如何是好?”沈春芜道。
“不可能。”盛轼大掌抚握在沈春芜的手背处,如包裹笋衣似的,包裹住了她,“这一会儿,他们怕是已有内讧,相互揭发是迟早的事。”
沈春芜眨了眨眼,盛轼果真是雷霆手段,一般人会与这些帮老油子蛰伏十日半个月,他一夜就搞定了,这一招攻心计用得简直是出神入化。
沈春芜发现席豫没有跟回来,是他负责送魏红缨回府,所以……
她心中默默为魏红缨打气,希望她不要退缩,要胆大!
回了客栈后,两人觉得氛围不太对劲。
刀九和奔月俱是戍守在上房外,见到两位主子回来了,如蒙大赦一般,提紧的一口气骤然疏松了下去。
沈春芜觉察到两人神态的端倪,紧迫又急促,似乎想要禀报什么要紧之事。
“发生了什么事?”想来盛轼也留意到了。
“梅妃娘娘她——”奔月显然像是撞鬼了一般,说话比以往要磕绊许多,“梅妃娘娘,她、她……”
道了半日,竟是难以将一句话说完整。与她平素干脆爽朗的画风完全不一致。
盛轼挑挑眉:“刀九,你来说。”
刀九言简意赅:“梅妃醒了。”
醒了?
一块巨大的磐石砸入沈春芜的心河,掀起万丈狂澜,她一阵心悸,下意识朝着盛轼望过去。
光影打落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半张脸沉静在深沉的晦暗之中,她完全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
盛轼阔步进去了。
沈春芜本想跟随,但思及什么,下意识止了步。
盛轼没见身后人赶上来,挑了挑眉,蓦然回首:“为何不跟上来?”
沈春芜踯躅:“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啊……”
“什么不合适?”盛轼止步,神情显得很强势,“你是我的妻子,自然要与我同行。”
言讫,朝着她伸出手:“过来。”
沈春芜也不明白面对醒过来的梅妃,生出了一丝畏怯的心理,只想逃避,而不太想去面对。但她不过去,盛轼就一* 直守在门口,也不进去了。
两人一直僵硬着也不是办法。
沈春芜无法,只能走了过去,陪同盛轼进了屋。
身量修长的男人,绷紧的身量,这才松弛了下来。
甫入里屋,便见着一个斜倚在榻子上的女子,脸虽添了不少血气,但神态显得没有兴致,带着一种愁容和病容,眼神涣散,有时盯着窗棂外或者丹壁什么地方,能一连怔上半个小时。不知为何,沈春芜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迷惘和愁惨。
此际,盛轼开口道:“母妃。”
盛清嘉如麻雀似的,浑身微微地惊栗般抖动,她想要起身,但四肢完全不协调,动作失常,时时出错,仿佛魂不附体似的。
她盯着盛轼,不一会儿,似乎认出他来,嘴唇哆嗦着,好像拼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刚回拢的血气又褪干净了,只有一双丹凤眼在不住地闪动。
沈春芜觉得盛轼继承了盛清嘉的眼睫,无疑是非常漂亮的,不过两者的眼神现在成了一种对峙的力量。
一方恐惧,一方沉寂。
盛清嘉常年封存在冰棺之中,如今重新为人,饶是感官复苏,但也不能像个寻常人一样说话。
盛清嘉从暖榻子摔了下来,盛轼冷眼看着,没有动作。
沈春芜无声叹了一口气,行上前去,扶住了盛清嘉。
盛清嘉一把抓握住沈春芜的手,死死不松开。
盛清嘉的手很瘦,瘦得跟鸡爪子似的,勒得沈春芜很疼,但她又不能轻易放开。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心灵感应,盛清嘉仿佛更亲近她,对盛轼是惧怕更多。
沈春芜扶着盛清嘉安坐在暖榻上,对方的手非常冰凉,她只能轻轻握住。
似乎感受到沈春芜是安全的,盛清嘉停止了颤抖,像是脆弱的母兽,蜷缩在她的怀里。
盛轼淡嘁了声,道:“演,继续演。”
沈春芜莫名觉得此话很刺耳,但这是他与盛清嘉之间的仇怨,按理而言,她是无权干涉的,但盛清嘉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不该对她冷血冷情至此。
不知为何,她感到很难过。
眼下,动了动嘴唇,想说些缓和氛围的话,但到底忍了下去,道:“梅妃现在被你吓得完全说不出话。”
盛轼神态变得冷漠,嗓音凛冽如霜:“你在同情这个女人?”
沈春芜深吸一口气:“她是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早在十七年就死了。”
“既如此,你为何要将梅妃从老藩王手中救出来?”沈春芜不假思索反问。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格外后悔。
完全不敢直视盛轼的表情。
余光之中看到,男人的神色冰冷得可怕,整座殿宇都是冷飕飕的,教人如坠冰窟之中。
两人此前从未争吵过,都是一团和气的,饶是有小吵小闹,要么是他率先做出让步,要么是她解释道歉,两人之间,总会有一方妥协的。
但在今夜,两人都没有退让,更没有谁会低一头。
沈春芜绷着嘴唇不说话。
盛轼也没说话,转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