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410)

容朔咬牙切齿，忽然毛毵毵地笑出声来：“什么也不是。”

盛轼沉静地听他讲述一切，越是听下去，越是觉得荒诞无比。

他第一次开始审视容朔，仿佛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这是跟了他十多年的亲弟弟吗？

他背叛了自己，想要杀害自己，就是因为要得到这所谓的皇权？

当真是可笑至极。

盛轼一件挑开了容朔的剑，岑寂的空气之中撞入一记闷响，容朔的长剑被拨到了地面上，发出一阵闷钝的重响，他眸瞳微微一缩，自己的剑竟是坠落在了地上。

剑掉了，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

容朔没有去拣那一柄掉在地上的剑，他只是慢慢认清楚一件事。

他私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抵抗长兄了。

没想到自己蛰伏了十多余年，还是没有任何抵抗长兄的气力，在长兄面前，仍旧不堪一击。

哪怕他选择撞碎权力的铁幕，仍旧过不好这一生。

曾经的兄友弟恭，不过都是做戏演戏罢了

盛轼冷眼看着他，语气森冷得能够冻出冰渣子：“十余年前，你开始背叛我，就是因为你想要坐这个位置？”

这番话若是给寻常人听了，怕是早就吓得腿软了，只想俯首请罪，帝王威仪，不容小觑。

容朔紧紧攥住了拳，明面上却是笑出声来，仰首凝声道：“是，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你的东西？”

“皇权，地位，声望，功德……本该都归于我，起初我所想要的，不过是长兄的一句认可罢了，但长兄你从来没有，”容朔黯然失色地摇了摇首，他的情绪掩在了情绪的暗面，“从来没有夸过我一句好，似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为你去做的。”

“这十余年来，我为你所用，在你麾下，仰你鼻息地过日子，我是你的暗鞘，是你背后杀人的刀，既不能见光，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入皇室。你开创了真正的盛世后，第一个要清算的人，肯定是我。”

盛世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七年前，容朔给大金通风报信，兵防舆图惨遭泄露，九刀门庶几全军覆没，盛世差点命丧皋兰山下。

而在九年前，容朔也历经过一次生死关，他与大金在蓟州殊死交战，一支精锐深陷埋伏，死伤众多，容朔消失在了敌占区。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容朔死了，盛轼要亲自去找他——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正打算骑兵攻伐大金，这时容朔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容朔并带回来了赫赫战功，削了大金主将的首，蓟州成功收复。

当时，所有人都为容朔立下赫赫军功而喝彩。

盛轼也没有往深处去想，他心中只装着一件事，那便是，容朔能活着回来就好。

他对容朔的感情很复杂，盛清嘉爱弟弟胜过爱他，盛家将容朔捧在掌心上，掌家的老太太容氏更是如此。

容朔是在一个非常健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他拥有所有人对他的爱、对他的关心和呵护。

盛轼是很羡慕容朔的，羡慕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皇室中人，羡慕他的一切，他但凡想要什么，盛家都会给她。反观自己，若是他想要什么，事事都是需要他自己去争取。

从小，盛轼就因不受宠，被流放到了漠北，所有人都盼着他死，倘或他不替自己争一口气，他就不会活到今日了。

他看着容朔，就像是看另外一个自己，只不过，这个自己是过着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一种平安喜乐的人生。

盛轼希望容朔能够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但他又清楚，容朔心气高，不甘于做个寻常百姓，便扔他入军营磨砺，宝剑峰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容朔说羡慕他，他倒是想说，他非常羡慕容朔的人生，倘或可以，他想变成容朔。

偏偏在春山山居邂逅了沈春芜后，盛轼就不想变成容朔了。

这便是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曾经风雨同舟、同生共死、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兄弟二人，如今竟会在敌军袭城这一夜，阋墙！

容朔仰首，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长兄：“我想过回我原本属于我的人生，有什么错？”

盛轼长久地望定他，看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恨，同时他又是费解的，道：“九年前，你就投了大金，蛰伏这么多年，想要致我于死地，但在七年前，你其实并没有得逞。此后，你也并未再对我下狠手。”

“容朔，你其实并不真正想杀我。”

话音落下，盛轼在容朔的肩膊很轻很轻地拍了拍，“要不然，我前段时日遣你去五国城打探情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应该给我假情报，诱我入五国城，趁机控制我，架空我，趁机夺权，而不是给我真情报以及反杀西辽王的机会。”

被真正道出了心事，容朔整个人剧烈地颤栗一下，眸瞳怔缩到一个点。

被揭下了真面目后，他整个人变得恼羞成怒，但愤怒又有什么用，他的长兄已经彻底看透他的小把戏了。

容朔也没有等来盛轼一剑封喉。

盛轼将剑拄在地上，淡声道：“我不会杀你。”

容朔胸线剧烈起伏着，“不杀我？”

他满面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这、这怎么可能？！

他都对盛轼这样做了，他能够心平气和地放过他？

容朔忽地想起了什么事，对盛轼道：“快去救沈姑娘！”

盛轼挑了挑眉，沈春芜就在伤兵营里，放在他的眼皮底下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