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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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跟着沈春芜,穿过柳林,抵达柳林的尽头。
众人看到柳林之外的沙地上,约莫五丈之外的位置,搭起一座简陋的木棚,木棚边角缀满了柳枝和不知名的小花。
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生长在黄沙大漠之上的花廊。
花廊的顶端,矗立一杆木棍,木棍缚着一面红色的绸布,远观而去,风潦烈地吹过,俨如红缨招展,气势磅礴。
沈春芜用一条襻带缠住大袖,露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奔月递给她两块削好的柳木棒。
月色洒照下来,众人看到了沈春芜胳膊上的旧伤。
都是已经结痂的伤口。
它们本来是很狰狞的,但在月色的渲染之下,呈现出了一种夺魂摄魄的美感。
现在,它们长成了沈春芜身上的盔甲。
沈春芜右手执着一根柳木棒,棒身开了小凹口,盛着蒸汽腾腾的透明液体。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沈春芜到底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远处的花棚。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看出了端倪。
燕皇后目露惊异之色,那个透明液体分明是烧滚的高温铁水!
沈春芜她这是要!……
燕皇后想要拦住她,倘若沈春芜真的要做那件事的话,委实太危险了!
行前几步,却被温贵妃截了住:“皇后娘娘如此着急作甚,这种时候,可不能偏心王妃——”
下一息,温贵妃瞥见了什么后,话音戛然而至。
沈春芜已经抵达花棚,奔月看了她一眼,略有忧色,但不得不快速离开。
沈春芜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如同不可知的未来。
恐惧有那么一瞬间攫住她。
心里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现在逃避还来得及。
——要是盛轼在身边,该有多好。
有他在的话,她可以有无限的勇气。
一想到他,那漫不经心的笑,还有那些气煞人的话辞,忽然之间,沈春芜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没有那么畏惧了。
她用一只柳木棒,以下朝上迅疾撞向另外一个盛有铁水的柳木棒!
“砰——”一记振聋发聩的震响!
那些铁水落向高处的花棚。
剎那之间,黝黑的天穹被巨大的金色花火覆盖。
天地之间,亮若白昼!
漫天华彩,遍地生金!
所有人的脸,都被漫天的花火照亮。
也是这样的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
这是打铁花!
漠北失传已久的绝技!
万籁阒寂,只剩下烟火熊熊,还有花火烧灼的金声玉音。
场面极其磅礴浩大,花火如暴雨,绚丽璀璨,滂沱洒下。
所有人都失了声。
花棚下,在火光之中,沈春芜的身后,好像靠上来了一个温实柔韧的怀。
这个怀,是坚实的靠山。
沈春芜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火星子纷纷下坠,眼看要烧灼在她身上。
身后人一挥大氅,把她严严实实裹在里面。
鼻腔间,是熟悉的月桂梅香。
沈春芜鼻腔陡地发涩。
原来是他。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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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第三十二章】
◎“我没有脱他的衣物!”◎
极少有人知晓沈春芜会打铁花。
这一门罕见的、几乎要失传的民俗绝艺, 是舅父戚巍在漠北教她的,她学了长达一年。
先帝时期,每逢重大的节日筵席, 道士铁匠会一起打铁花, 以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后来楚帝继位, 此艺走向没落,道士消失了,精通此艺的铁匠也陆续亡殁。
这门技艺说难也不难,就是将烧滚的沸热铁水,打上几十米之上的高空。
说简单也不简单, 非常考验臂力, 女子天生气力小,打铁花这件事几乎是由男儿去做的,没有女子可以做成。
沈春芜第一次见到比烟火还要漂亮的盛大花火,受到了不轻的震动, 她就想学,戚将军将柳木棒交给她, “行,想学舅舅就教你。”
同龄的女娘,学得是女红书画,沈春芜学得是医道解毒,如今又添一项, 打铁花。
戚巍告诉她,打铁花最大的难题, 就是要克服面对烈火的恐惧。
漫天花火的场面固然很美, 但万千火星下坠之时, 极其容易烫伤身体。
沈春芜第一次成功打铁花的时候,头戴簟竹质地的葫形帽,身上穿着鱼鳔质地的护袖,这些都是减缓烫伤的东西,但当火星子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那种潦烈的灼烧感让她终身难忘。
她只打过一次,是人生第一次,也几乎是最后一次。
后来,从漠北回至奉京,她放下野性,重拾仪礼,当起了规规矩矩的闺阁小姐,一当就是五年。
奉京城有高雅名贵的烟花,贵人们不需要打铁花这种东西,沈春芜也没有再碰过柳木棒。
第六年,她十六岁,沈家出事,戚巍失踪,加之双目失明,对她造成更深的一重打击,故人已逝,那种极致绚烂也一去不复返。
她的少女时代啊,根本回不去了。
纵使有制造浪漫的本事,可那漫天花火,给谁看呢?
没有合适的人。
所以,最初沈春芜根本没有想过在太后寿宴上演绎一场。
大抵是觉得这些人根本不配。
她也怕触景生情,会重返痛失至亲的梦魇之中。
但总有人逼她,要将她逼到绝境。
那她就只能绝处逢生。
打铁花就是一次浴火重生。
她不怕疼。
这种疼痛让人清醒又亢奋。
她吩咐奔月搭起花棚,黄槐烧煮铁水、伐斫柳木,裁成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