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82)
是沈春芜执意要这样做的, 盛轼长久地注视了那只衾枕一眼,轻挑了下眉, 腔调散漫:“你学我?”
沈春芜抿唇笑起来:“在雁荡山的那夜,你用一列石头,排成一条楚河汉界,害我吃了大亏,我这回吃一堑长一智, 先发制人, 可不会再栽跟头了。”
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一茬。盛轼舌头顶了顶上颚,闷声低笑:“行,赌注是什么?”
沈春芜其实也没想好,就应付道:“谁越界了, 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盛轼单手撑在引枕上,慵懒地侧躺着, 看着沈春芜,她白里透粉的肌肤被月色照得几近透亮,像是撕了壳的蛋衣被绣上了春光,她卧躺在那里,就是一幅画。
盛轼嗓音喑哑了些:“你还没答应本王之前的条件。”
他说得是共饮合卺酒一事。
饮完合卺酒后就是要洞房了。
沈春芜哪里听不出暗示, 纵使看不见对方,但男人的视线过于犀利, 她有些抵受不住。
不知是不是出于心虚, 沈春芜背过身, 面向朝墙面那边卧躺着。
哪怕盛轼目下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她饶是要抵抗,亦是抵抗不了的。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的抵触了。
沈春芜轻咳了一下,心中的小算盘扒得叭叭响:“你既然说了要三书六礼,便是一样都不能少,先把这些做完了,才能喝合卺酒。”
身后传了一阵低低的轻笑, “没想到你把我说的话,记得这般清楚,显然是放在心上了。”
男人话辞低哑,如沉金冷玉,敲在听者心头,沈春芜臊眉耷眼,寻不出丝毫辩驳之词,只得生硬得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为何会突然从蓬州回来?”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还以为盛轼要十天半个月才回京。
盛轼勾了勾唇,盯着她烫红的脖颈:“我思念夫人,教阅完军队,就快马加鞭回来了。”
一声“夫人”,让沈春芜委实羞臊不已。
犹记得盛轼上一回称呼她“夫人”,还是在凌烟阁。
再者,教阅完军队就撇下楚帝直接回了奉京,这种随心所欲的事,估计也只有这厮做得出来。
沈春芜有些不解:“为何不与圣上百官一同回来,难道不怕被言官参上一本吗?”
盛轼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这些言官已经参上了,斥责本王色令智昏。”
沈春芜凝了凝眉,觉得这种斥责到底有些不合理,翻过身来,正色道:“王爷戍守边疆十余年,骁勇杀敌,守家卫国,且成功收复燕云十六州,是大楚的守护神,如此赫赫战功,天下百姓皆知,那些言官又怎会不知?”
盛轼有一瞬的恍惚。
曾经在漠北,身中流矢,命悬一线的时候,有人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入了春山山谷,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给你算了下命,你呀,是天降武曲星,天生是要到很远的地方,要守护大楚的河山。”
——“我刚刚去阎罗殿通禀一声,阎罗王可不敢收你。”
——“你必须活下去,才对得起我,知道吗?”
七年前说这番话的小姑娘,跟如今的枕边人,完美重迭在了一起。
过去稚嫩得如花苞的她,现在出落得成熟娇俏,待君采撷。
“在你的心里,”盛轼嗓音幽微,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我当真这样好?”
沈春芜捉摸不透盛轼的情绪,既然他想让她去迎合,她不妨遂了他的意:“王爷真的很好。”
想了想,她又道:“很多人对王爷生出敬畏之心,但心中想必也是敬佩的。那些言官虽然参了本,但所斥之事无关痛痒,牵连不了国本,王爷不足为惧。”
盛轼唇畔漾起一抹深深笑意:“还有呢?”
还有什么?
难不成还想让她继续夸他?
沈春芜昧心道:“王爷身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优点,批斥王爷的人,大多有目无珠。”
看不出来女郎如此钦赏他,盛轼本想伸手去捏她的脸,但顾忌那条楚河汉界,他敛回手,还是笑:“不如先聊聊我的优点?”
“不让你说很多,就让你说十个。”
沈春芜:“……”
十十十十十十十十个?
已经很多了好吧!
见沈春芜沉默了,盛轼眼中闪过一丝情绪:“怎么,说不出来?”
沈春芜恨得咬住舌,自己怎么这么多嘴,给自己挖下了天坑!
当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即兴发挥:
“持家方面,体贴入微。”
“气度方面,虚怀若谷。”
“用人方面,礼贤下士。”
“品质方面,怀瑾握瑜。”
“气节方面,高风峻节。”
“家国方面,大义凛然。”
“容止方面,金玉其质。”
“秉性方面,怀真抱素。”
“行事方面,铁面无私。”
沈春芜一边说,一边掐着指头数了数,嗯!应该有十个了!
讵料,盛轼慢条斯理地提醒:“还差一个。”
沈春芜真的快要哭了。
为什么他还真的数了!
沈春芜咬紧牙关,急中生智道:“王爷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怕是不会计较这么一个。”
盛轼松松地挽着胳膊,“我会计较呢。”
“那句‘大人有大量’,就是王爷的优点呀,”沈春芜眨了眨眼,“赶巧凑满十个了呢。”
盛轼一顿,目光对上了女郎笑盈盈的容相。
有那么点錾刻在骨子里的灵巧,还有慧黠。
她黑白分明的眸瞳,彷如润泽琉璃,顾盼之间弥足勾人。
盛轼眸色闪过诸多情绪,不知为何,又回溯起多年前在山谷里,小姑娘伏在榻前,替他擦身上药,那一双黑白眼睛也是弯着,弯成两道月牙,是孩子气般的娇俏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