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98)
他眸色黯沉至极,摩挲着沈春芜的唇瓣,如春夜里的落樱,色泽濡红,质感粉嫩,任君采折。
沈春芜似是觉知到了什么,偏过螓首,理直气壮地:“我喝醉了,你不能* 乘人之危!”
竟是还罕见地耍起了小性子。
盛轼瞧见她憨居的神态,吊儿郎当道:“本王既然是你的夫君,亲你也是理所当然,又何来乘人之危一说?”
沈春芜脑子钝钝的,想不出很好的理由辩驳,用云袖掩着唇,道:“那也不能这么轻易的让你亲到了。”
她今日出行,未施粉黛,没了铅粉胭脂作点缀,反而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露出了璞玉一般的纯真憨态。
盛轼将她的颊发撩至耳根后,散淡道:“怎么样才能让本王亲,嗯?”
忖了忖,沈春芜道:“不难,就说出我的十个优点。”
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盛轼恍然想起在普陀山的那夜,他让她说出他的十个优点,她闷头苦想许久,说了九个,又绞尽脑汁说了一个,连拼带凑凑满了十个。
没成想,她今日竟是会拿他昔日的话,来回敬他。
盛轼长久地注视了她一眼,散淡扬眉,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
“娇气肆纵。”
“胆怯爱哭。”
“口是心非。”
“满腹心眼。”
“极爱惹祸。”
“三心二意。”
“巧舌如簧。”
“耳根子硬。”
“心高骨傲。”
“不懂服软。”
男人一口气说完,完全不用打腹稿。
沈春芜怔了一怔,揪紧盛轼的衣襟:“这哪里是我的优点!”
“在本王眼中,这些都是你的优点。”盛轼语调散漫,噙着漫不经心的笑。
这回轮到沈春芜生气了,在这个人间世里,哪有男人这么夸女人的?
她当下就记了仇,当盛轼倾身过来亲她的时候,她报复似的咬回了他,稍息,彼此的口腔里添了一抹血腥的气息。
盛轼始料未及,沈春芜今日愈发胆大包天了,敢在他面前瞪鼻子上脸了,本该给她一个教训才是,但她性子实在变得太快,明明上一秒还是虎虎生威的面容,下一秒就开始示弱,容色苍白:“夫君,马车太闷了,我忽然有些想吐……”
“……”真的是个祖宗。
为了避免历史重演,盛轼扶着额心,咬牙切齿:“奔月!”
奔月战战兢兢地搴开车帘:“卑职在。”
“停驾!”
马车停在了朱雀门,离襄平王府还有三里,盛轼拉着沈春芜下马车,吹一吹暖和的风,权当给她醒醒酒。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回去,身后跟着刀九和奔月及一辆空荡荡的马车。
有华贵马车不坐,非得走那么远的路,这般情状看在外人是非常奇怪的,但见到是襄平王在陪着王妃散步,众人不敢多看,低着头匆匆离开。
今日之后,京中又多了一些传言,说襄平王与王妃漫步于市井之中,伉俪情深,别有一份情调。
然而,好景并不长,沈春芜路走到一半,忽地闹起了性子,说走不动了。
盛轼头一回感到很遭罪,压了压眉心:“她到底,喝了多少荷花蕊?”
奔月觉察襄平王心情阴沉,丝毫不敢有隐瞒:“闵元县主先是以迟到之名义,罚了夫人三盏酒,后来轮到王妃献诗,她喝了三坛荷花蕊。”
“宋明潇强迫她喝下的么?”盛轼眼神透着威压,有些瘆人沉鸷。
沈春芜绝不是吃素的性子,当时在太后千秋宴上舌战群芳,从容周旋其间,足以说明她内藏锋芒,不可能心甘情愿任人宰割才是。倘或宋明潇强迫她喝,她总有千百个方子推脱,但她没有这样做。
奔月低声回禀:“……其实是夫人讨要了三坛荷花蕊。”
盛轼口吻一沉:“为何不拦下?”
奔月正想领罚,忽地听沈春芜道:“盛闻舟,背我走回去,好不好?”
好,很好,这一会儿不叫“夫君”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唤他了。
盛轼调开视线,伫停在沈春芜的身上,她敞开了藕臂,纤细的指尖在虚空之中探着,像是要找到什么,却找不到,一行一止之间透着依赖,同时也有一丝迷惘和脆弱。
日光打在她身上,纤细的影子迤逦在地上,衬得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好像是黑夜里,彻底迷失了方向的人,无比孤独。
沈春芜极少会对他露出迷惘和脆弱的一面,有时候被绊倒了,磕着了,受委屈了,也不跟他说。
盛轼想,沈春芜今日没有牵狗不理出门,宋明潇吩咐侍婢带她去西静园,而那个时候奔月是没有跟着的,也就是说,沈春芜当时完全是一种没有任何倚靠的处境,但在最后,她平安回来了。
哪怕问过奔月,奔月说王妃回来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逛了一圈,没有细说其他。
失明者的世界与常人的世界,注定是不一样的,常人世界里的一倍凶险,在失明者的眼中,凶险就成了十倍。
也就是说,沈春芜今日已经历经了一场险灾,她聪慧善谋,化险为夷。
盛轼眸底思绪暗涌,最终化作一声低叹,缓缓行上前。
“上来,我背你。”
这个素来高傲矜贵的男人,最终无奈又妥协似的,屈下了脊梁。
一路背着她,穿过喧嚣的市井,穿过时缓时急的风,穿过蓊郁的晚春,入了襄平王府。
只不过,快到韶光院时,隐隐听到沈春芜在他背上抽噎啜泣的声音。
像是幼兽在压抑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