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故谋反(42)
来来回回飞了好几次,直到落霞散尽,好似一块黑色幽帘笼罩住天地,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花将鸣愣愣地看了好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眼角已经湿润了。
她怅然若失地下山,回到自己的破庙中,星空被层层的大树遮挡,只能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鸟鸣。
她盘腿而坐,修炼功法,不是什么为了神通为了杀敌的功法,只是修心修内丹,求长生之法。
她想明白了,她最珍惜都东西不过是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鸟去鸟归,只要能注视着这些,永远地注视着,那就足够了。
归隐山林后的日子像山间的流水一般平稳地逝去,花晚照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日落。
当她在看第五百四十三个日落时,发现群鸟惊飞,目光追随着群鸟的来处,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她连忙走过去,听见他们在交谈,听口音应该是江州人。
他们说,世道乱了,全乱了。
在嘈杂的人声中,突然爆发出妇女尖锐的啼哭。
人们看过去,发现她怀里的小孩儿张满了一种黑疮,于是惊恐地大喊:“金乌邪神!邪神!打死她!”
人们捡起木棍,一哄而上,将那小孩打死了,连带着死也不放开的妇女。
花将鸣赶过来,人们看到她就大喊着“妖怪”跑了,她才刚刚张嘴,声音都没来得及飘出来,好像突然有点忘记怎么和人说话了。
她沉默着将妇女和女孩的尸体带走,努力救治一番,也无力回天,长叹一声,便好生安葬了。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她念经超度完,便继续回到深山中去。
她照常走那条避开猛兽的道路,回到破庙,烧起一盏草叶灯,继续打坐修行。
门外阶前,寒露轻轻敲打着,光阴就从这里慢慢流逝。
她入定了,只觉得身子变得轻盈,呼吸和心跳都感受不到了,眼前出现金色的光芒,圆如太阳。
随后她好像感知到了天地万物,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感知到,仿佛处在永恒中,又仿佛在一剎那。
初秋落叶飘零。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从破庙屋顶漏下的雪,堆积在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裳的她浑然不觉得冷。
她捧起一手雪,陷入沉思。
竟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起身,走向庙外的田垄中,拨开白雪,夏天种的菜早就枯死了。
她踏着白雪往山上走,到了她往日喜欢坐着看夕阳的地方,坐在一棵嶙峋的怪石上,看着白茫茫一片的天。
没有夕阳,没有归鸟。
我们所看到的天地,蒙上了时间的面纱,所以误以为春复秋往,世事无常;误以为从过去到现在是连续不断的流水,可实际上,过去就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人生是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是永恒。
我们陷入了时间的骗局,在光阴的流逝中感到焦虑恐慌,实际上连续就是最大的错觉。
花将鸣终于掀开了这层面纱,看见了世界最本来的样子。
她坐在山巅看了一天的雪。
她看百花盛开,她看倦鸟归巢,她看夕阳西下,她看秋雨绵绵……
最后她看到了自己,坐在山巅上看着风景的自己。
她已经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模样了,也不记得兄弟是何人,心还在跳动,却无喜无悲,好像和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有一天飞来一只乌鸦在她身边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她的肩上。
这只乌鸦一定是错认自己是死人了。花将鸣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赶走它。
当下的天气很炎热,整个林子似乎都在渗水,空气也黏黏的。
可花将鸣身上依旧是一片冰冷。
她处于一个清净到极点的状态,能听到万物之声,却不入心。
所以张道岐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找了你二十年。”张道岐的声音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花将鸣闻言,抬头看他,见他身上尽被黑气缠绕,周身围绕着的全是冤魂的诅咒,弥漫着一圈发黑的血腥之气。
她思索了很久,才极其不熟练地动了动嘴巴,问:“你是谁?”
“张道岐。”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你是谁?”
张道岐没有回答她,而是突然上前,拉着花将命的手腕,对着她大笑:“走,我带你看看世间。”
花将鸣没有反抗,跟着他走下山,才发现山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到人间烟火气,过去的记忆才一点点地涌上来,她想起自己上山时,江州这一片人口密集,现在打眼望过去,只见荒草丛生。
“江州的人都死光了?”
张道岐没有回答她,而是带着她往西北方向走了走,前面是一座新建起来的城市,清一色赤裸着上身、着粗麻短裤的人在劳作。
“他们在做什么?”
“修城。”
花将鸣往前看,发现每一个人身边都有一只乌鸦。她正在思索,忽然听见那边的乌鸦发出了尖锐的喊声。
不出三秒,很快有一队身穿黑色道袍的人走出来,将叫喊着的乌鸦旁的少年拖走。
“发生什么了?”花将鸣问。
张道岐拉着她走向那只乌鸦,道:“你可以问问它看到了什么。”
花将鸣盯着乌鸦听了好久,才明白,原来这乌鸦看见那少年心中起了邪念,他想偷偷罢工,和他的哥哥去食堂偷吃猪肉。
“所以,你们会处死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