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鹊啄青(14)

“吃完再走。”

顾灼青将碗擦干，见人傻站着，跟着他的目光停在桌面，淡淡说道。

然后人抿了下唇，眼神飘忽一下，心镜又晴朗了。甚至打开了一道彩虹。

郝夭阙将蛋折了两迭，一口塞进嘴巴里。随既发现蛋下面还埋了半碗肉丝。全是新炒的。半垂的眼皮立刻掀了开来，弯起了一个弧度。他不知道哪来的喜悦，就觉得凡是都得要跟别人不一样才行。而他享受的这种不一样，全是由顾灼青给的。

哪怕只是一碗面。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跟那帮人这么熟了？”

细白指尖勾开袋口，顾灼青将洗干净的餐碗迭了进去。闻言静了会儿，低语，“没兴趣。”他明显感受到了那人气场的转变，跟七月多变的天一样，刚刚还下着小雨，现在已经出了日头。

让顾灼青产生养了一个小孩般的错觉。

而那人的脾性也确跟小孩无二，不然怎么会躲在六月的街头，等着人捡。

郝夭阙哦了一声，吸溜几口面条，又断断续续讲起了今天在学校里的事情。说到他们要进行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但是前三天要帮高三学生一起务农。他停了一下，又挨挨蹭蹭拐弯抹角的问，“你是不是高三的？”

这明显就很刻意了。更何况他语气里还带着笑意。

顾灼青看了他一眼，显而易见的明知故问。郝夭阙却乐开了，用筷子拄着碗底，手盖在筷子上，头搁在手背上，很慢地问，“听说你们高三学生腿脚不好，手哆嗦，腰也不好，所以才拉我们做三天壮丁，是不是？”

然后自己在那里哈哈哈笑乐了自己。

也不管顾灼青猛地将他的筷子抽走丢进水槽里，仍旧眯着眼看他。

“我说……”

郝夭阙不动声色，措词想着，摩挲起了中指。

“你是孤儿的话，明天这份告家长书上的签名，找谁签？”

“空着。”

顾灼青将碗沿抹了两遍，才在中心画圈。

滴在纸上的水渍被人划开，留下一道白痕。郝夭阙将回执拿了起来，它跟着午餐盒一起从顾灼青的书包里掉出来时，他就注意到了。只是当时没有时间说，而现在也没立场问。所以只能将它从地上捡起来，以校友的身份随意聊起。

“那你以前家长会都自己开？”

顾灼青低下半边眉，回忆了一阵，才记起道，“好像没去。我在家睡了一天。”

家长会这种东西素来与他无关，仅有的一点记忆还是在家里度过的。毕竟情况班主任都了解，没人逼他凭空捏造一个爸妈出来。

“小时候没赚钱能力，经常在老师家蹭吃蹭喝。还是靠着百家老师才能读上书。后来上了初一就搬出来了，有能力养活自己就租了这套房子。”

天黑得很快。刚刚才大亮能看清家里的布局，现在连顾灼青的颜面都只能看到个大概了。郝夭阙嚅嗫着嘴，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是没干过这种事。有件事想说，却在啪的一声灯光闪过之后，飞到了九霄云外。

顾灼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夏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晚。转眼已近八点。

他看了看还不准备动身的郝夭阙，突然像是开了窍。

“去洗澡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郝夭阙愣了一下，毫秒之间唰的起身，几乎连拽带拉的将行李箱扛上了楼。期间还同手同脚拌了一跤，幸好没磕下去，深怕晚了一步，债主就要拿刀架着逼他出门。

关门的瞬间，顾灼青皱眉，看向马路边上的稻田。

郝夭阙拿睡衣下来的时候，见他站在门口。洗完澡熏着蒸汽出来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

“看什么呢？”

没人回话。郝夭阙穿过他的耳畔，顺着视线扫了一圈黑漆漆的菜地。大都是住户自己种的，时常能见到邻居打开下水道，将化粪池里的污水排到田里。自己心满意足了，等苗长高了，也是不管整排住户闻不闻得到冲天的屎味。

今天赶巧，郝夭阙将头探出来的时候，那个偷粪的正好打开下水盖。

三人互相看着，尴尬地笑了。

顾灼青收回了神，总算将目光聚焦上了那个在黑夜佝偻着背的劳动人民，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今晚别下田。”然后将门关上了。

郝夭阙转头问他，也好奇，“为什么？”

然后顾灼青淡淡扫过去，侧脸到一半，才发现他凑得这样近。

近到脸上纤毛毕现，近到呼吸纠缠不清。

他先退了一步。

喘息间见对面刚洗完澡的人，又在夏天的晚上蒸了一回桑拿。薄汗细腻铺在脖颈处，聚的多了，便顺着锁骨滑了下去。

郝夭阙无奈的用毛巾擦了几把，踢踏拖鞋上楼的时候还在抱怨，“靠，白洗了。”

“今晚睡二楼。三十几度，三楼没有空调住不了人。”

颓丧的脚步缓了缓，郝夭阙转身，惊喜的眼神在没有灯光的楼梯间熠熠生辉。然后顾灼青冷漠的从他面前侧身而过，无动于衷。

“打地铺。”

冰冷的淋浴水浇在身上时，还是让顾灼青打了个冷颤。

洗澡时的思绪有时会放得很空，有时又会飘得很远。就比如画面突然闪现到了刚刚门口那一幕。他有点诧异，还有点惊奇。诧异郝夭阙似乎偷偷健了身，有了些许不明显的腹部线条；惊奇在他回眸的瞬间，竟发现能与自己平视了，又高了些许公分。

小朋友的发育，也是一天一个样。

他突然有点好奇，白天一个人的时候，郝夭阙是怎么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