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鹊啄青(8)
手表上的三针共同指向7。
这7个小时,他们甚至连名字都不曾互相告诉。说白了既然默认出门即分道扬镳,又何必在道别时不舍,莫名牵扯出生分的羁绊,尴尬了自己,又为难了别人。
“为什么不回家?”顾灼青又问,然后又想到了他的年纪,问了也是白问。
小朋友倒是实诚,焉耷耷地动了几下嘴,也不扯谎,“家里有个讨厌的人。一个月她就走了。我不想看到她。”
生理性的厌恶是装不出来的。
顾灼青没说话,他又急急忙忙加了几句,“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一个月都照顾我。我就租你的三楼睡觉,吃饭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
“我不想住酒店。脏。”
“三楼是脏,可都是灰,能扫干净。有些东西,扫不干净。”
“租别的房子也是租,你的也是租。我睡了一晚上,有感情了。”
顾灼青,“……”
行,非常好。
把他心中所有问题都自导自演问答了一遍。再问出你家没有别的房子了吗这种话,反倒是他愚蠢了。
无非就是不想让家里人找到,哪来这么多借口。
顾灼青拿脚尖杵了杵地,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心烦意乱。
丁零当啷一串钥匙响,颇为修长的指尖从钥匙圈转下备用钥匙,两指一抬抛向了郝夭阙。
“我通校。晚上十点到家,中饭自己解决。”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剩余的钥匙,扪心自问,不知为何就捡了个麻烦回家。不得不说郝夭阙长了一副好面孔。人们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宽容。
“哎等等……”
握拳雀跃的小朋友挥手招呼,“你叫什么啊?”
顾灼青已经走出了老远,朝后摆手,也不管人听不听得见。
“顾灼青。”
早饭还是中饭,心里要有点13数
这大雨像是要诉尽半年的委屈,下起来没完没了。
碧色青草挡不住如此激烈的猛势,将从春天里裹挟而来的娇气数尽散落在了泥里。总要经受过洗礼,才能有体魄扛过秋冬的霜冻。一年四季,从生到死。
敲点窗台的指尖顿了顿,郝夭阙抬起左手,看分针停在了3。
他不知道顾灼青中午从来不去食堂。
自以为摸清了学校的布局,总能在名为巧合的不经意间,给那人一个惊跳。然后他便会开怀着问,意外吗?此时顾灼青就会撇过头,淡淡地扫他一眼,他向来如此。接着他会嗯一声,然后叫自己一起去食堂……不对,他会跟那两个同学一道去,一定是这样,不会叫他。
郝夭阙有点烦躁起来。
他摩挲着指腹上的小痣,没两下,突然又愉悦了。那两个同学不是说,顾灼青从来没跟他们一起吃过中饭么。这么一想,他心里又平衡了。
他跟那两个同学又回到同一水平上了。
这种计较,在青春期的躁动里数不胜数。而他仅仅是因为,胜负欲在作怪。
空荡的课桌下,两个饭盒子还温在那里。这是他今早赶回家,特意为顾灼青带的。
往常他起床洗漱的时候,顾灼青已经骑车去学校上早读了,这时候新买的餐桌上,就会留下一些热腾腾的吃食,拿纱罩盖着。
有时候是买的,有时候是顾灼青自己做的。
总是会给他留一份。这是他俩这一个月相处下来的默契。
所以在留宿的最后一天,他早早踏过二楼紧闭的房门,就为了回家给顾灼青带一份不一样的早饭。
等他兴冲冲返回那个三层小楼时,门口的自行车已经被人骑走了。
一切的热情,突然就被浇灭在了璀璨的阳光下。烫得发凉。
谁都不知道,中午不去食堂吃饭倒不是因为顾灼青没钱。
他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寒暄,他不喜欢这种无谓的客套。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找个没人的角落,将早上出门带的简单饭食捎上,解决一天的温饱问题。
奇怪的是,每天仅仅维持生命体征的饭量,并没有让他瘦骨嶙峋,或者弱不禁风。尽管他相貌平庸,穿衣总是过大一个号,让人一看就会产生他很羸弱的错觉。
但是他有一副好身材,这是毋庸置疑的。
至少郝夭阙每晚,都会在看到他腹部的那几块肌肉时喟叹一番,然后遮住自己平板的少年身材,灰溜溜躲进了浴室。
今天是郝夭阙依约搬离的最后一天。
但他没想到的是,清晨4点人就在晦暗的光线中踏上了返家的归途。
连再见也不曾说一声。
是挺薄情的,顾灼青想。
但他明明醒了,在郝夭阙经过二楼转角时。他不也没对着窗外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道一声别么?
那谁又能指摘谁呢。
形同陌路,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看向手中按习惯多准备的一份早餐,匆匆放下,拿起校服外套就奔向门口的自行车。没走两步,又颇为无奈地折返,认命般的将纱罩扣在那份食物上。
出门时,日出早已高悬。
比往常不过提前了半小时,风景早已大变。
郝夭阙抱着两个饭盒,漫无目的的走着。
一路上撞上不少没打伞的人,他总是先道歉,以为自己的失魂落魄给别人带了麻烦。然后发现被撞之人嫣然一笑含羞带怨,他就知道了。接下来的人,连开口都还没来得及,就被郝夭阙躲了开去。“路人”再四下寻找,居然不见人影了,唯有羞愤的脚尖踏了两下水坑,匆匆跑开了。
来青钟之前,郝夭阙就已经对这所名校的地形了如指掌,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