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15)
“……”
她看着屏风上,那少年的影子兀自出神。
后来她每一次看见这个儿子,便会想起那残忍的一幕。
——她始终都无法将他当做儿子去宠溺,而在与他言谈之时,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惧怕他。
他是一个怪物,一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怪物。
当年旧事
承平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面前那明明灭灭的烛火。
他无法避免地,又想起了元后。
——那个对他恩重如山的,他发誓要倾尽所有来报答的女子。
元后是镇北侯府的嫡女,也是侯府里唯一的女儿。
也因此,家中长辈对她千娇百宠,惯得她性子娇纵无礼。
他记得,那年的边疆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空气里的寒意直叫人冷到了骨子里。
而他蜷缩在水瓮里,冷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昨夜匈奴来犯,他的父母亲人来不及逃脱,都被匈奴人给杀了。
姐姐匆忙将他藏进水瓮里,告诉他不论如何都不能出来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很听姐姐的话。
他在水瓮里听见了父亲的哀嚎,母亲的哭泣……他没有出来。
他知道,就算他出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匈奴人残忍好斗,最喜欢折磨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每一次匈奴进犯,他们村子里都会死一大批人,到现在,他认识的人都快要死光了。
按理来说,当有卫兵守卫边疆才是,可是实际上,戍守边疆的秦将军暗地里与匈奴勾结,放任这群疯子肆意地残杀百姓。
他恨,恨匈奴,恨秦将军,更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可叹他身如微尘,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镇北侯府的世子听闻边疆动乱,便向先皇请了旨,亲自带兵,上场杀敌。
世子是元后的兄长,素来便是个对妹妹百依百顺的主,这次元后听闻兄长要前往边疆,便缠着他,要他带自己也过去。
世子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起,来到了边疆。
那夜,世子带兵,杀了许多作乱的匈奴。
双方战况激烈,死伤无数,一直到凌晨,才堪堪将那些匈奴打退。
可就算胜利又如何,死了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咦,这里边是不是有人啊。”他只听耳边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而后,便见一束光透过水瓮的口子,照了进来。
他抬头,看见了女子那张娇艳的,生机勃勃的面容。
他呆呆地望着她,几乎忘记了眨眼。
“哥哥快来看!”女子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这里还有活人!”
而后,一个穿着铁甲的青年走了过来。
青年伸出手来,将他抱出了水瓮,而后,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儿笑意,“还有人活着,真好。”
“你是这家的孩子?”女子凑过来看他,眼神亮晶晶的。
“……嗯。”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而后点了点头。
“哥哥,让他跟着我们怎么样?”女子眨了眨眼,“不带走他的话,想他这样小的小孩子,怕是活不下来吧。”
“……”青年默认了。
此后,承平便留在了世子的镇北军,成为了镇北军中,一柄最为锐利的刀。
他跟着世子,几乎是杀尽了来犯的匈奴,在边疆之处,威名远扬。
世子和元后待他的恩情,他一辈子都记得。
如今镇北侯府被满门抄斩,元后也早就死在了当年宫中的那一场大火之中。
也幸而元后的儿子还活着,叫他可以继续报答他们的恩情。
他会辅佐宫秋冥登上帝位,然后……杀了他。
因为,他不仅是他恩人的儿子,也是他仇人的儿子。
——当年镇北侯府满门抄斩,皆为当今圣人所构陷,而当初秦将军与匈奴勾结大肆揽财,便是听从了当今圣人,也就是那时的太子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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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宫兰仪不在,而公主又终日在外边与情郎厮混,是以卫玉楼这几日便闲了下来。
而他便趁着这闲暇的时日,教导了宫秋冥许多。
这不教还好,一教,他便极为诧异——这位十一殿下天资卓绝,世所罕见。
宫秋冥没有单独的老师教导,甚至连坐在国子监中,听大儒们讲经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人居然一点就通……学习的速度堪称恐怖。
卫玉楼心情很复杂。
他十年寒窗,这么些年,为了那科举之事付出了许多,一本经文他要读许多时日才能理解透彻,可这宫秋冥,不出几日,便彻底明白了书中道理。
真是恐怖的天资。
这叫人嫉妒。
虽然心情不那么美妙,但对于这位十一殿下的学习速度,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他也有些私心。
他只给宫秋冥看了些儒道的典籍,并未给他看那些有关帝王心术的古书。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为他所掌控的傀儡,而不是一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帝王。
然而,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很矛盾——他希望宫秋冥不择手段心术深沉,毕竟,只有不择手段,才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
可同时,他也不希望这个人过于心思深。毕竟城府深沉的人,实在不好掌控。
他希望自己能够掌控宫秋冥,而不是为人所掌控。
“……”
“铮——”
弦断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崩断的琴弦,而后,收回了手,用袖子掩下手上的红痕。
“……卫君?”
宫秋冥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来,担忧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