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十六年(212)
她静了下来,呼吸仿佛也跟着平缓许多,目光直直地落在窗边那盏红烛上,原来一梦到了这么晚,分明才睡过,现在竟又觉得犯困。
听说,人在觉得安全的时候……就会犯困。
想到这个说法,她不由心头一跳,不可置信地微微摇头,暗自想,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是因为他呢!?
总不能因为即墨浔生得高大,骑射一流,剑术很好,就觉得他在身边很安全吧——
她这般胡思乱想以后,蓦然地想到了一件事,或者说,就是此前即墨浔问了她两次的那个问题。
“所以你千里迢迢地过来,是为了什么?”
即墨浔似乎微微一僵。
她便要扭过头去看他的神情,谁知他的力气却大,固她很紧,没有办法折回身子,她只好又问了一遍。
可以感受到即墨浔的指尖落在她鬓边有些轻轻发颤,他良久静默,忽然说:“当然是因为后悔放你和钟宴走了。”
他轻笑了一声,嗓音格外地轻,像一片鹅毛雪,说:“是了,秋后算账,是该算一算。”
风雪声渐渐地小了,下半夜或许会雪停,但之后的天气……却也说不准。没人想到宜陵今年竟会下雪——上一回下雪已经是二十年前。
即墨浔的目光缓缓从她的乌黑长发,慢慢挪向她瓷白的侧脸,挪向她紧紧合在一起的手,最后挪向她正在望着的菱花窗外。
看不清雪落的样子。
他想,这个时节,渡江会很冷,不如等开春罢。
他还能等。
稚陵一听即墨浔提及了算账,心里自然而然地想到,她跟钟宴两个人是怎么来到宜陵城的。
便是那日秋狩……借着一场山雨欲来的天气,他们纵马出了灵水关,谁知遭遇了莫名其妙的杀手,两人险些丧命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小山村。
即墨浔恰好出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一把将她和钟宴两人拉出了那个混乱的斗室里,后来……即墨煌带着人接应他们。她心一横,在即墨浔因为重伤昏迷不醒时,和钟宴两人离开了灵水关,沿着运河南下,这般,总算离开了即墨浔的桎梏。
现在他……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今年的冬至到宜陵城来。
她万万没想到。
若是她早知道他会来,甚至在不久之前还身负重伤的情形之下,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仍然不顾舟车劳顿前来,——她一定和钟宴直接回到西南,从此天高任鸟飞。
哪里会像今日一样,重新落在他手心里!?
不过,若她不曾回来,便也不曾知道他做了这些事,更无从得知自己的家竟然被人霸占了长达十六年之久。
若不出这一口恶气,想必她心里也始终觉得不舒坦。
思及至此,她登时觉得,即墨浔说什么秋后算账,分明该她算账!
大抵是怒火冲天,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反手推开他,正要嘲讽开口,却不想她这么一推,即墨浔脸色苍白,纸做的一样往后倒去,胳膊肘撑着床榻,眉头紧皱,低低喘着气。
稚陵一愣,却看他缓缓闭了闭眼,像有极难忍的痛楚,竟还是强撑着直起身,踉跄站起,声音低哑,垂着眼睛,喉咙一动,说:“好好休息。……”说着,下了楼。
稚陵刚想去追,却见另一道身影缓缓上楼,停在门外,问她:“稚陵,我能进来么?”
第108章 第 108 章
稚陵听出是钟宴的声音, 微微笑了笑,说:“阿清哥哥,你进来吧。”
钟宴这才进了屋子, 却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稚陵不知他在看什么, 便问他。
钟宴目光一闪,说:“没什么。刚刚……陛下他怎么走得很急?”
稚陵微垂下眼, 说:“谁知道。……”
她看钟宴没再追问,只含笑坐下, 他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篮子,说:“阿陵, 我煮了点红豆粥。”说着, 舀了一碗, 轻搁在小案上。
稚陵转而抬起了亮闪闪的眼睛, 喜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确有点饿了。”
稚陵也坐在了软榻上, 低头吃粥,忽然看到地上竟落下了一只墨绿色兰草纹的锦囊,她拾起一看:“这是……”
这个位置, 看起来像是即墨浔刚刚呆过的,是他落下的……?她凑近嗅了嗅,是她极熟悉的兰草香——她以前很喜欢的熏香。
钟宴便伸手说:“给我吧,我一会儿拿下去还给陛下。”
稚陵点点头, 没有多想,把锦囊递给钟宴, 继续闷头喝粥。
一边喝粥,一边听钟宴说, 缪家母女两人,原是从前她家里的远房表亲,仗着这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得幸捡到这么个便宜,替她家守宅子。
钟宴有些无奈道:“这一回她们母女俩怎么也想不到,‘大水冲了龙王庙’……”
稚陵一想起此事便气得脸色不好看,恼着搁下了瓷勺,说:“不都是因为有人瞎了眼。”她顿了顿,实在很难不去想宜陵城里甚嚣尘上的那个流言,说这缪娘子她至今不嫁,便是因为与京中贵人不清不楚,她自个儿都承认了。
愈想愈恶心。
任是表面上多么风光多么斯文多么克制的人物,背地里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寻常男人里,有几个能做到守身如玉的——何况是守上半辈子。
钟宴见她似又因此闷闷不乐,有些懊悔跟她说这些,收拾了杯盏,轻声说:“阿陵,三更天了,你伤了精神,要多休息。我就在楼下……”
说着,他起身便要下楼去了,却忽然一顿,回头又蹙眉多关心了一句:“阿陵,今日身子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