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追忆录(86)
好!好!好!
不愧是程克青,他还真没看走眼,一言不合就走,果真是她一如既往的风格。
谢耘像个游魂,三魂丢了七魄般晃晃悠悠从侧卧走回正卧,拎着的食盒始终不知道放下,只是孤零零挂在手指尖。
发僵的指尖似乎在嘲弄着谢耘的自作多情。
罢了,他已经心力憔悴至极,再无半点气力去探究程克青所思所为究竟为何,谢耘随手将外衣一掷,眼神落在床榻,呼吸几乎要停滞了。
该说不说,程克青还是很听话。
她随了谢耘的意思,乖巧地从侧卧爬了出来,溜回正卧,此刻正四仰八叉睡得昏天黑地。
曲曲柔肠碎,谢耘立在床前,笑却比苦还难。
她永远都是这样,只需要稍稍一动,便要牵连着自己肝肠寸断。
程克青似乎在做什么梦,眉头紧蹙额头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似乎颇为难受,口中还嘟嘟囔囔着什么。隐约听着要吞什么,服什么。
明明已入睡,还贪嘴想着吃。
谢耘摇摇头,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他俯身上前,将程克青露出来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凑得近了,忽而听清了程克青一直在嘟嘟囔囔的是什么。
“以身为鼎...以血为精...吞星耀之光...服五方之气。”
这一句是谢耘极为耳熟能详之事。
幼时,父亲曾尝试过数次的心法,也未治疗好自己的断脉之症。
电闪雷鸣之间,谢耘心若擂鼓,双手发颤,这是《明夷心法》治疗断脉之症的口诀,怎得程克青会知晓?
第 49 章
谢耘咬牙让自己平复下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希望是假的。
《明夷心法》以血肉之躯作鼎炉炼化断脉之症的真气,才能修复心脉, 作鼎炉之人,需得用自己的肉身承受钻心蚀骨之痛, 非骨肉血亲实在难以承受这般疼痛。
可如果这是假的, 心底里却仍旧盼望这是真的。
至少说明,程克青的心中有那么些地方是独独属于自己的。
可这种期盼毕竟龌龊, 是基于一个女子无偿的牺牲, 才能换来自己的茍活, 是为不齿。
谢耘默了一会, 转身推门而去。
露华深重, 风清月明, 孤影挂枝。
无澈被谢耘从被窝了拉扯出来,尚且处于睡眼惺忪的阶段,不料谢耘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无澈眼珠子转得飞快,他想了一会, 小心翼翼道:“前几日我借口练功, 实际是去偷偷喝酒了。”
谢耘阴沉着剑, 一言不发看着无澈。直看得他了心里发毛, 哭丧着脸叫苦不迭,一个滑跪, “我是真没有再骗你的事情了。”
“成婚之前,你们说我断脉之症发作, 连昏睡了三日?我问你,此事为真?”
无澈不假思索道:“当然了!还是吴长老亲自诊治, 才将你救了回来。”
谢耘不动声色道:“这么多年,竟是从未发病,我只当是吴长老的新药起了作用,你不曾欺骗我?”
无澈拍拍胸脯,言之凿凿:“当然了!谷主,我自小跟着您,您对我是知根知底的,我何曾骗过您!”
谢耘沉声道:“其实我已知晓当年的真相,来问你不过是验证你衷心与否。”
他居高临下,斜睨一眼,“无澈,你太让我失望了。”
此话一出,无澈整个人像是被火燎着了窜得老高,“不可能!程克青可是发了毒誓的!她怎能说话不算数!”
话音未落,谢耘一双眼滚烫似岩浆,几乎要化作火焰吞噬掉无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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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曾这般疼痛过了,程克青挣扎着想要从半醒半梦之间清明过来,却像是深陷沼泽里,无法自拔。
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光,很是奇怪,梦里程克青是一遍又一遍背诵着心法口诀,似乎是要完成一项艰苦的任务。
她的面前盘坐着一男子,双手点于双膝之上,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程克青将全身的内力汇聚成一股涓涓细流,不能多也不能少,需要恰到好处的一点机缘,从谢耘心口处陈旧的伤疤汇入。
却是百川赴海,万河朝宗,要将程克青汲取得一干二净。
真是痛啊。
她忍不住低声喊道:“疼。”
程克青猛地一睁眼,正好看见谢耘坐在榻侧,目光纷杂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立即坐起身子,很通情达理道:“我明白,我这就走。”
不料,谢耘伸出两根指头一弹,嘣在程克青的额头上,他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轻声道:“你真是个痴傻,值得么?”
两人心潮澎湃,却心思迥异。
一想到程克青的付出,谢耘只觉得心口一阵酸楚,不知如何开口。
但程克青却会错了意,她以为谢耘在问她,执意宿在此处是否值得。
谢耘的声音富有磁性,直颤得程克青头皮发麻,他又道:“眼下我是无父无母。”
程克青一脸迷茫,她斟酌了一会,才将浮在嘴边的那句,“我也是。”压下心头。
直觉告诉她,尽管她是个话不落地的高手,但此刻并不是接话茬的好时候。
谢耘郑重其事道:“所以嫁给我有个好处,你可以完全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旁人的规矩。”
他的声音低到尘土里,下定随时要离开的决心,“你心中可曾有过我。”
同样的问题,谢耘似乎问过好几遍,但每一次的答案都是稍纵即逝的快乐,像是饮鸩止渴般,一遍又一遍,纠缠不休的问出口,才能将那份确定的心意真切地留在胸口处,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