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正轻轻瞥了一眼上首的皇帝,摇头一笑,“非也非也,袁阁老有所不知,我们弘农老家,不兴办寿,说是折了晚辈们的福气。”
袁士宏面露惊讶,“这是哪里来的说头?我们湘州越上年纪越要办,说是父母越得孝敬,越能给子孙后辈积福呢。”
就在这时,端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正色开了口,
“办吧,杨阁老为国尽忠劳苦功高,古稀之年,你家儿子不办,朕都要给你办一场。”
杨元正闻言慌忙起身,蹒跚下跪道,“陛下隆恩,老臣领受不起,不瞒陛下,倒也不是老臣不想办,实在是门庭狭窄,容不下太多贺客,只打算家里人热闹热闹便过去了。”
杨元正位居首辅,德高望重,越到暮年,越发看重名声,不许家人铺张浪费,故而这么多年,杨府始终住在旧宅,六房人挤在一个四进的院子,平日自个儿家宴尚有些腾挪不开,甭说寿宴。
因着这个缘故,这么多年,杨元正从不办寿。
可偏在这时,柳海突然灵光一现,神色发亮道,
“哎呀,咱家倒是想起一桩事,当年陛下初登大宝,不是将江滨那座宅子赏给阁老您了么?索性就在别苑办了吧。”
事实上,杨元正别苑有数处,柳海提到这一处是有缘故的。
江滨这座旧宅,就在西便门城隍庙附近。
紧挨着凤宁的小铺子呀。
天可怜见,打着给杨阁老祝寿出一趟门,人可不见着了?
台阶也有了,心上人见了,自然就称心如意了。
裴浚听了这话,眉棱微微敛了敛,不动声色将手中那串猛犸牙从右手换去左手,慢幽幽擒着茶盏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柳海心头雪亮。
杨元正看了一眼深沉不语的天子,再瞥一眼笑面虎般的柳海,心里默默犯了愁。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莫不是打什么主意?
可人家天子发话让他办寿,杨元正没有不从的道理。
回到养心殿,柳海趁着当值的空档,私下与杨婉说话,便刻意提了一嘴,
“你们这群姑娘私下感情好,咱家是知道的,佩佩姑娘出宫后,你们应当许久不曾会面了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
杨婉何等人物,很快嗅出玄机来。
这哪里是要见章佩佩,分明要见的是李凤宁。
杨婉笑道,“不瞒公公,我正打算趁着祖父寿宴,请出宫的几位妹妹聚一聚呢。”
柳海含笑赞赏,“那敢情好。”
到了八月二十这一日,天朗气清,裴浚下朝回了养心殿,柳海陪着他立在廊庑时,看了一眼天色,
“哟,万岁爷,今个儿天闷,这皇城里闷得跟炉子似的,实在是难受,您一向看重杨阁老,今日杨阁老寿宴,您瞧着,要不露个面,顺带散散心?”
黄锦瞅了一眼这敞亮的秋日,秋高气爽,无比怡人,哪里闷了?
当着皇帝的面睁眼说瞎话的也就只司礼监掌印了。
裴浚面无表情看了柳海一眼,盯着那天色好一会儿没说话,柳海见他迟迟没挪步,心登时悬起,这是会错意了?
幸在也只是一小会,那修长的腿实诚架着,跨进殿内换衣裳去了。
柳海眼神倏亮,双掌一合,立即转身朝外吩咐,
“来人,宣锦衣卫都指挥使彭瑜,交代下去,陛下摆驾杨府。”
第 55 章
杨婉提前数日回府, 帮着母亲来到别苑操持寿宴。
发放请帖那日,章佩佩来找她一趟,“记得将凤宁那个嫡姐也给我捎上。”
杨婉停笔问她, “这是何意?”
章佩佩理所当然道,“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欺负了凤宁这么多年?t”章佩佩将袖子一揽,大有干架的气势。
杨婉哭笑不得, “小祖宗, 你消停些吧,你今个儿在寿宴给了人家没脸, 明个儿她回去就能给凤宁难堪,你又不能跟着凤宁一辈子, 可别弄巧成拙的好。”
章佩佩心想凤宁若是能嫁到她家来就好,可惜这话当着杨婉的面不好说。
“那你也给她下个帖,好叫她瞅一瞅, 她妹妹有多少人护着,回去不敢大意。”
杨婉深思道,“敲山震虎,这倒是个好法子。”
八月二十这一日,李云英便驱车前来学堂接凤宁,
“首辅府的大小姐杨婉姑娘下帖子,请我们姐妹过府吃席,我记得她也是御前女官,所以你们相识?”
李府从五品少卿府跌至九品小官门第, 李云英心里有好大的落差, 过去相识的姐妹不大愿带着她玩, 九品小吏她又瞧不上,这数月来除了外祖家旁的地儿都不敢去, 前日贸然收到首辅府的请帖,可是足足吃了一惊。
心里约莫着是凤宁之故,今日来接她时态度和软了许多。
凤宁尚在案头忙碌呢,看都没看她一眼,昨个儿李巍亲自来了学馆一趟,交予了一份重礼给她,再三交待她好好赴宴,莫要丢脸之类,这父女俩均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可真是好笑。
“大约是婉姐姐给面子吧,要不你先去,我还有事要忙。”凤宁神色淡淡道。
铺子开张十来日,文书堆积如山,她现在别说赴宴,就是喝口茶都够呛。
她想起了养心殿的梁冰,终于明白梁冰为何不愿搭理人,她现在谁也不愿搭理。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想抬头。
李云英可没机会结识杨婉,到了地儿估摸也无人搭理她,自然是要等凤宁一起。
“母亲和爹爹嘱咐我照料你,我自然是等你一道去。”
凤宁就没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