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107)
他们像是于无声中做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决定,彼此相视一笑。
贺重玉翻看手中的纸页,沉默片刻出声道,“有些已经年份甚远,你查阅起来大概不容易罢?”
段行川是大理寺的主簿,整日面对的就是数不胜数的文卷,他曾以为这些轻飘飘的纸会消磨他的意气、无畏,他曾以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度光阴——单从他自身而言。
大理寺有卷宗署,收拢了大雍立朝以来大理寺所有的文书档案,他知道,他也看过,但他从未试着在层层架格之间仔细寻搜,他扮演的角色通常只需要将文卷放在卷宗署小吏面前,勤恳的小吏自会爬上爬下地做好归档。
贺重玉那出“载礼而归”的戏码也传入了他的耳中,段行川几乎不假思索,就能笃定这个不屈聪慧的姑娘想做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他们初次相逢时不过是垂髫少年,惊鸿一瞥又很快分离,但或是巧合,或是命定,此后多年,他总能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岁月角落得知贺重玉的消息。
段行川知道,她曾和一位年长的匠师漫山遍野只为搜寻合适的石料,她后来用制得的材料建了矗立荣州江口的巍峨高楼,他知道她有无数巧思,她那座寻香坊让荣州的女子都趋之若鹜,他更知道她的心是世间永不融化的一捧雪,晶莹洁白。
无数次差点动摇的时候,或许是旁人的讥诮,或许是父母不容拒绝的严词,他握着她曾经送他的灰石,就好像隔空和她对视,她如此一往无畏,他又怎么能踟蹰不前……
贺重玉抬头对他笑了笑,这是贺重玉在追查百工坊内监贪污案时第一次产生这样了然、平和,更重要的是信任的情绪。她这些天见的人,都像蒙在一层朦胧的白雾里,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她完全是提着一颗坚决的心才跌跌撞撞地走到现在。
段行川是不同的,尽管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见的第三面,但那又如何呢,有些人寥寥数面就已经看见了他的心,而有些人的心藏在深潭下、密林间,她很难对他们付诸托底的信任。
“我才该对你说抱歉,才刚重逢,就想拜托你这么麻烦的事。”
贺重玉嘴角噙着一抹歉意,而最让她惭愧的是,她甚至只是约段行川见了一面,拜托的前言还没说,他就仿佛心有灵犀般,提前做好了一切,将这些捧到贺重玉面前。
可段行川说,“你就更不必抱歉了,这原本也是我辈分内之事!”
段行川已经事先查阅好相应卷宗,他是带着抄录好的卷宗来赴约的,这些抄录的纸上记载的都是关于内监剥削生民之事。段行川翻阅这些文卷时,文卷表面早已落满尘灰,它们或许也在等待一个可以让它们重见天日的人。
“我从前以为只有从军才能不负此身所长,总觉得大理寺的文书只会消磨我的意气,最终沦为和那些疲惫麻木的官吏无差无别的人,可我就差点也成为这样的人了。”
“我曾任金吾卫的时候,见惯了以权欺人之事,我竟从未察觉,那些不被士大夫们看在眼中的内监,也能狐假虎威,做出此等恶劣行径。”
段行川坦白地说着,他心中隐隐流露一些失望,像是对自己的,也像是对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
贺重玉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段行川祖父临死前为他求了一道圣旨,一面断绝了他的从军路,一面又为他谋了金吾卫的郎将荫官,但段行川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处事铁面无私,谁的情面都不给,结了太多梁子。
那些“苦主”联合上告到皇帝那儿,皇帝想要息事宁人,让段行川和他们和解了事,偏偏段行川当着皇帝的面将那伙人厉声斥责一顿……或许,大概,可能言辞激烈,一不留神拐到了皇帝身上,最后他被皇帝发配到大理寺做了一个微末主簿。
段行川仿佛彻底放下了心事,转而笑起来,“现在你的官职可比我高多了,以后我得称您一声小贺大人!”他假模假样地行了个抱拳礼,眉梢却高高飞扬,笑得得意。
“少来!”贺重玉无奈地瞥他一眼,她敲了敲桌面,“诶诶,恩不言谢可不是我的风格,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我的大忙,要不……”
贺重玉其实早就发现段行川腰侧挂着的灰石了,她没想到这颗石头他到现在还留着,还挂在了腰上。
“要不我送你一块儿玉佩?”
此话一出,段行川猛地咳嗽起来,面颊通红地看着贺重玉,眼神里明晃晃的慌乱无措。
贺重玉不解,为何段行川的反应这么大,难不成这么多年和这块儿小石头感情深了,舍不得?
她甚少明晰男女之事,因此并不知晓,青年男女赠玉是表达爱慕之情的,贺重玉这才见段行川几面啊,就要给他送玉,对换身份几乎与调戏无异了。
等贺重玉回家之后,从商陆那儿听说这个缘故,差点一口气噎死,但她好像天生缺少一种羞怯的劲儿,反而是段行川一晚上脑海里都回荡着贺重玉送玉的言辞,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段行川微微沉默,然后笑开,“若真想谢我,不如下次再约明月庄啊!”他笑得灿烂,仿佛一个春天的阳光都融在他眼中,温暖和煦,又不至于因太过炽热而烫伤。
第62章 面君奏陈
在朝凤楼建造的时日里, 贺重玉每日都去巡阅,像普通官员日常点卯,但她基本上点完卯就走, 偶尔也去百工坊翻些账本、档案, 但看着像蜻蜓点水似的,仿佛只为了打发时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