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110)
“臣在此向陛下请罪!”
薛灵竹也跪倒在地,那张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露着诚惶诚恐的表情,他继续说道:“百姓蒙屈,一应衙门却置之不理,反而陈情到贺主司面前。”
“臣身为丞相,统领百官,竟不知京畿重地,下属衙门竟出现如此疏漏,实属微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薛灵竹说完这些,便深深伏地,好似在等候皇帝发落。
贺重玉此时远没有后来朝堂上舌战群儒的从容,毕竟她如今只是个刚出茅庐的愣头青,她被薛灵竹这番看似赞同实则攻讦的话语挤兑得哑口无言。
皇帝高坐明台,恍然开口询问:“是啊,既有冤屈,为何不呈告洛京一府两县呢?竟没有一处衙门愿调查此案么?”
一层细汗湿了鬓边发根,贺重玉胸腔颤动,最终只能直言:“苦主已有陈冤,只是百姓不能越级上告……即便上告,最终也不了了之,更有洛县县衙以‘意外失火’迅速了结鱼嘴坡蚕农横死之事!”
说到这里,贺重玉睫边坠泪,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沉着嗓子抑下不断逸散的悲愤。
说来好笑,她多少次地打抱不平,却从未亲眼见过人间如此惨状。有一技之长,置房置地,已经是寻常百姓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那条蜿蜒的小道上还闲逛着乡民散养的鸡犬,鸡鸣犬吠,桑树葳蕤……
“贺主司说得动容,想来此事不会作假,只是百工坊毕竟特殊,官吏难以抉择也是正常,还请陛下决断。”薛灵竹将难题又交回给皇帝。
皇帝没有将此案交给任何一个官员,或者衙门,他亲自处理了此事——皇帝直接宣召司作监沈司监进殿对峙。
这个沈司监一进殿便跪倒在御座下嚎哭不止,涕泪横流,却还一边口齿清晰地喊着冤枉。
“奴婢一心侍奉陛下,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为陛下办差,从不知贺主司说的这些事!”
“贺主司也说县衙已有结案,奴婢不过宫中内监,还能左右外朝衙门行事么?这个节令说天干物燥,意外失火也是可能的……
“而所谓的富商……商人逐利,行商本就是行险徼幸,他们一着不慎,怎么能怨到奴婢们的头上呢?”
“至于收受贿赂,想来是贺主司初任此职,多有误会……百工坊本就有替陛下主持外朝节礼定项,陛下待下宽宏,时有赏赐,怎么就成了奴婢贿赂官员呢?”
“更何况,若是奴婢们真的犯下这累累罪行,为何从前的诸位主司不禀报陛下呢?”
“奴婢确实冤枉啊,请陛下明察!”
贺重玉气急反笑,“不如请陛下明旨彻查,毕竟诸位司监大人都是清——清——白——白!想来也不用怕从刑部走一遭!”
沈司监嗫嚅着申辩道:“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何必多此一举,劳烦外朝的各位大人呢?”
他忽然伏地,脑袋都砸出了砰地一声,“或许是奴婢们行事不周,怠慢了贺主司……贺主司身份贵重,哪里用得着这么迂回呢,您便是直言不讳,奴婢在此给您赔罪就是!”
好极了,贺重玉目光冷然,她低笑一声,竟当着皇帝的面,冲地上蜷成一团发面的沈司监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处心积虑污蔑?”
她直视着皇帝,神情决然:“是非真假,陛下一查便知!”
但直到最后皇帝都没做任何处置,他说,“既是误会,便散了罢。”
见贺重玉还想继续陈辞,皇帝挥挥手道,“你一番正义本是好心,朕也不额外追究你了,若是闲暇可在京中四处逛逛,何必与下仆计较生事呢?之前他们送的礼也不必退回了,只当他们的赔礼就是,你是主司,日后还是和他们好好相处罢……若实在看不惯,就看不惯罢。”
皇帝挥退了所有人。
贺重玉满怀不甘,也只能走出乾元殿。她当然有自知之明,没想和整个朝堂作对,而且深知凭她的本事尚且不配和整个朝堂作对。
冤有头债有主,她只想请皇帝惩治主犯,可她没想到,即使是处置几个内监这样的“小事”,都如此艰难,一句“有理可循”,一句“意外天灾”,就轻易打发了贺重玉。
乾元殿外,薛灵竹饶有兴趣地望着贺重玉,他笑眯眯地开口,“长得像你父亲,这份口才倒是比他强得多。”
贺重玉冷冷地看他,忽地唇角噙起一弧假笑,“比不得丞相舌灿莲花。”
薛灵竹并不在意她的讽刺,他抬手一指,正是沈司监臃肿的背影,“舌灿莲花的在那儿呢。”
他嘴边逸出一声轻笑,而后便提着袖子走向与贺重玉相反的方向。
贺重玉去见了姐姐,但贺重华也并未给出什么对策,她摸了摸贺重玉的头发,微微叹气,“其实也不必如此烦忧……说到底,陛下都不愿管他的子民,你又何必强出头呢?”
贺重华似乎是在劝阻妹妹,“这条路并不好走,咱们过好自己的太平日子不好么?”
贺重玉扭头郑重地注视姐姐的双眼,她在姐姐面前是不会说违心之言的,她一字一句:
“我只是凡夫俗子,我也有私心,我做不到把自己的骨头扔到火堆里燃烧,为这个世界照明。”
“可我也同样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呆在用别人尸骸燃起的火堆旁取暖。”
贺重华预感,她的妹妹将要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捋着贺重玉散落的头发。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托底的,你什么都不用怕,贺重华心道,寂静的风声吹起窗边的纱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