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114)
赵意年眼中盛满了兴味,仿佛一潭死水的诚王都讶异地看了贺重玉一眼。
贺重玉深深屏息,右腕如蛟龙摆尾,用力一甩,圆锤击中锣面。
“当——当——”
洪亮的锣声似一圈无限蔓延开来的涟漪。
贺重玉站在栏杆前,她的身影被一团刺目的日光笼罩,因此当楼下众人惊讶之下齐齐抬头来看时,皆不适地眯起双眼。
但他们很快就被长街近处一些异样的喧哗吸引。
飞入他们眼帘的,首先是一些飘扬的黄叶——黄叶飘至近处,他们才蓦然发觉,这并非什么黄色树叶,而是压干的宣花花瓣。
这阵连绵不绝的清风到来的时机也很微妙,于是黄花纷纷扬扬,飘如蝶雨。
只是这副场景再唯美,也捺不住宣花是大雍盛行的祭奠死者之花啊!这花出现在哪座荒山野坟、或是煊赫陵墓都不奇怪,但它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儿!
声声锣音似乎要刺穿百官的耳膜,而这飘飞的宣花简直让他们眼前一黑。
铜锣声响不绝,彼处喧哗声隆,百姓都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即使那处路口已经足够拥挤,但他们仍奋力朝两边散去,留出了一个宽敞的阔地。
让百官心生不祥之感的是金吾卫的动作,他们不仅没有呵斥围堵,反而和那些百姓一样,分散两旁。
楼下的百官没有一个能忍住回头看,尤其是苏子津,他翘长了脖子像只呆头鹅。而高坐楼中的皇帝还不知道街上发生的闹剧,他听着这一下一下没有一丝韵味、反倒有有几分狠劲的鸣锣声,眉毛朝中间微微皱起。
贺重玉猛然加重了力道,于是这声鸣锣声如洪钟,似乎为了回应这道锣响,街头传来一声嘹亮的唢吶高唱。接下来就热闹了,鼓声轰隆,丝管歌哀,那支唢吶像要诉遍人间悲苦,凄然动天!
一个披麻戴白的青年转出街口,正往朝凤楼、也相当于往文武百官当面走来,他手里捧着的东西更叫百官不寒而栗——是一副漆木牌位。
打扮得像不入流的民间乐师,头上扎着一圈麻绳,忘情地吹拉弹唱。他们跟在手捧牌位的青年身后,分拨两旁,而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正是四个又四个、好似流水不绝的汉子,他们皆长着一副膀大腰圆的身貌,正敛神静气,连额角都用足了气力似的冒着红晕。
楼前百官用力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的场景貌似不是幻觉,如果他们没产生幻觉,那这伙人抬着的……或许、大概、可能……确实是棺材罢!
白幡高举,宣花四散,乌黑如墨的棺材从朱雀街的一处缺口中,一具接着一具地涌出来……
每当一具棺椁落至朝凤楼近前的地面上,便发出闷沉的声响,很快空地上便依次摆了十几具棺材。
肃清的长街仿佛行使了它真正的作用,它安静地接纳了这些沉重的灵柩,也接纳了这群本不该出现的来客。
灵柩落下,吹弹的哀乐却没停息,百官被迫静立其中,脸上挂满如丧考妣的表情,乍一看真有几分像是正在进行某个大型停灵举丧的活动。
再没发觉异常,皇帝就真是傻子了,他敛起笑脸,神情冰寒,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贺重玉甚至不能近前,她还站在檐下,靠着栏杆,几个戴着面甲的兵卫就拦住了她,他们手中长锋寒光一闪。这些是隶属皇帝私人的影卫,他们不知何时就藏身楼中,直到此刻才乍然现身。
贺重玉不禁暗笑,这是预防她行刺皇帝么?她可没想弑君,她只想用些“小手段”请皇帝处理他本该处理、而且早该处理的问题。
“砰——”
铜锣坠地发出一声轰响,随即响起的还有贺重玉豁然跪地的声音。
赵意年没忍住抬眉,轻轻“嘶”了一声,仿佛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贺重玉膝盖的剧痛。
“内监弄权,残害生民,罄竹难书,罪大恶极!臣请陛下彻查此事,明正典刑,还枉死百姓一个公道!”
第66章 趁热打铁
凄怆的哀乐终于停了, 围观的百姓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那披麻戴孝的不是宁老板的儿子么!”
人群中传来这么一道声音,众人皆循声望去,一个山羊胡的中年人立刻成了视线的中心。
那人感觉到几分不自然, 讷讷开口, “没错啊,宁氏绸缎庄的少东家……”
有知根底的百姓闻言便想起不久前发生在宁家的祸事。
天有不测风云,京城里的人家就像那树上的一茬茬叶子,随便一阵风吹过就不知道能落了多少, 可即便落了再多, 总有更茂密的新叶长出,权贵公卿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升斗小民呢。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 宁家的衰败竟是人祸, 瞧这位死里逃生的少东家如此悲愤难言的情状,恐怕他家的冤屈还不小!
而在场的官员们想的是什么呢?
出殡出到了皇帝面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天底下谁敢做这样的事!
冯彦之目光往上瞟,只看见被栏杆阻隔的一道深深伏地的影子,他从未感觉那袭朱色官袍红得如此耀眼,如此狰狞,仿佛活生生割断人的脖颈流出一滩鲜艳的红血。
抬棺鸣冤……他暗暗琢磨着这四个字,忍不住想要讥嘲大笑, 想笑贺重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想笑皇帝破格提拔却给他自己造成这般难堪的局面, 想笑自己胆魄竟不如一个年纪小了两轮的女子……
他忽然就懂了父亲的心思——他老人家两朝元老,如今位尊太师, 已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官厚禄, 却免不了散漫度日,整天喝茶听戏、下棋钓鱼, 仿佛已经完全遗忘了年轻时那些席不暇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