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175)
“不年不节的, 北雁山还有什么祭典么?”
中年文士拢袖笑道, “王孙院里毕竟都是皇族血脉,他们犯了大逆,死了也无陵无寝,但陛下还是顾念情分,每年都派人做场法事,祭奠一二,这都是惯例了。”
祝全斜眼看向守卫, “有这回事儿?”
守卫诺诺开口, “确实如此。”
祝全之前只是个羽林卫的小兵, 除了河市街,连校场的大门都没出去过, 更无从得知这些事, 他看这人斯斯文文、有条有理的样子,心中犹疑却反增不减。既是陛下吩咐, 历年旧例,他一个小小队正也无从置喙。
但他坚持道:“把箱笼都打开!”
文士没有被冒犯的恼火,他依旧和和气气地,还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请将军近前细观。”
看了一圈,毫无异常,如他话中所说,确实是些再寻常不过的香烛纸钱、玉器铜皿。
下人们正在抓紧收拾箱笼,他们拿麻绳一匝一匝地将宽大的木箱捆紧固定在板车上,拉车的马不耐烦地甩动鬃毛,口中嘶鸣不止。中年人终于露出几分焦急之态,不断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
没有人对此表示怀疑,祝全也觉得正常,毕竟等戌时一到,暮鼓一响,城门大关,这些人可就出不去了。
但他心底总觉得微妙,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错过。他的后背泛起一阵麻痒,但隔着一层皮甲,他想伸手挠一挠都没法儿,只好又低声骂了两句。
头顶乌压压的一片,分不清是深沉的暮色还是迫近的乌云,祝全嗅着鼻端那抹湿润的凉气,他笃定夜中必定有雨。
城门彻底关上的时候,发出一道巨响,暮鼓的声音仍盘旋在城门上空,云头忽然酝酿起轰隆的风声,连同这道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汇集一处。
贺重玉似乎只差了一步,城门是在她眼前关上的。
“你是何人?城门已闭,一概不得出行!”祝全佯装不识,抬起长戟,横拦在意欲近前的贺重玉面前。
“刚才那行人中藏了朝廷钦犯!”她声如响雷。
“钦犯!”所有人惊呼。
守卫面露难色,“可是,城门已关,如今鞭长莫及啊!”让他开城门他是万万不敢的,没有陛下的诏书,就算城门外有一百个钦犯他也不能开城门,不然就是死罪!
贺重玉掏出怀中那枚青玉令牌,“带我上城墙!”
守卫看到令牌的一霎,瞳孔骤然紧缩,他今日遇到了不得了的贵人!“您请和我来!”他一路小跑,贺重玉立即跟上,而羽林卫们面面相觑了一瞬,也都迅速跟着上了城墙。
车马才出城门不久,慢慢悠悠地走动,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过去,那仿佛是夜色中贴着空旷大地蜿蜒蠕动的细虫。
无灯无月,如何分辨?守卫们这么想着。
“呀!”有个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贺重玉横握一张弓,已经行至最前。那个被贺重玉利落地夺去弓箭的士卒不知如何是好,呆怔地站着,只顾得上看贺重玉的动作。
她长身而立,右手搭箭,两臂上移,挽弓如满月,多次熔炼的铁箭簇即使在如此昏沉的夜色中仍闪出一抹凛冽寒光,弓弦嗡鸣,铁箭剎那飞如流星。
“容霖!”贺重玉厉声喊道。
城头上的其余人只见那行车马中凝滞片刻,好像刚刚还是缓慢但灵活的一条虫子,兀地便从中间断成两截,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罅隙。
但贺重玉却清晰无比地看见,那处罅隙其实是具倒下的人身,是容霖。她此刻少有地泛起一丝自得,为她把握住的恰到好处的时机——不偏不倚,不快不慢,一切都水到渠成。
她陡然卸下力气,倚着城墙,后背逐渐滑落,一腿侧跨,一腿屈膝坐在了地上,她低着头,一缕头发便飘落到眼前,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守卫们只觉得此刻的气氛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般欢欣雀跃——毕竟,他们刚刚可是成功拦截下了一个意图出逃的逆犯啊!
“到底是哪个逆犯啊,这么不要命!”守卫松了心弦,转而开始好奇那人的身份。虽然他们刚刚确实听见了这位贵人的呼喊,但那会儿众人心弦紧绷,只注意着夜色中那支显得迷蒙的车队去了,对于贵人口中喊了些什么没听太仔细,隐约感觉像是个人名儿。
贺重玉抹去虎口渗出的血迹,头也不抬地说:“容氏子,容霖。”
容霖!居然是容霖!死的居然是容霖!祝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后脑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缝都在战栗,如果有人细看,就能看见他的眼球已经充血。没有人看见,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贺重玉身上,连祝全也是!
贺重玉的这句话立刻引起一片声浪,守卫们惊讶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不是被陛下判了斩立决么!居然大摇大摆地混出城了!”
“那些可是礼部的人!他竟然还能指使得动礼部啊!”
“我的乖乖!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容家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把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呢?”
守卫们感觉平生最近地一次受到了所谓权势的洗礼,他们啧啧惊叹,言语间甚至分毫不再在意容霖的死囚身份。
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是安静的,一个是贺重玉,她出神地看着手中的弓弩,虎口渗出的血迹将弓弩都沾上了一丝暗红;而另一个是祝全,他没有像从前那般咋呼,反而罕见地低下头去,这样才能遮掩他脸上的古怪神色——又像哭又像笑,快意夹杂着懊悔,两条眉毛像打了无数个结,嘴唇不停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