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235)
所以贺重玉的眼神越来越微妙,因为她越开口,赵磐的脊背反倒越挺越直,好像两人在唠家常,说着说着就更亲近了,对方也没那么拘束了。
“可现在你有一个挽回的机会,蕃人来袭之际,你以皇帝之尊亲上城头鼓舞士气,告诉百姓,天子将与他们共存亡,告诉蕃人,大雍的皇帝并没有抛弃他的子民。”
那股亲切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赵磐狠狠咽下一口口水,但嗓子干得离奇,只有喉咙艰难地振动。“我手无缚鸡之力啊!”让他上城墙岂不是让他送死?
“又不必作战,只是站那儿,有闲心了就喊两嗓子,您若实在清闲,擂鼓助威亦可。”贺重玉现在的笑容,和谈尚书当时在太上皇面前狮子大开口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我我我——”赵磐支支吾吾。
“你的价值就是皇帝正统的地位,大义所指,民心所向,如果你不承担皇帝的身份,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你知道罢?”贺重玉弹动拇指,一下一下滑着刀柄,冷白的刀刃嗖地上提,又骤然降落回刀鞘,如此反复,赵磐父子的心跳也随着不断滑落的刀身一齐骤然下跌又迅速飞跳。
“我替父亲去!”
赵恪毅然地挺身而出,面对贺重玉打量的目光,他微微沉了沉肩膀,企图让自己站得更稳。
“你也是皇帝?”
“额……但我是太子!”
太上皇退位的时候,只举行了新帝继任的仪式,却并没有册封太子的流程,严格来说,赵恪现在依然是“定王”,但在场的三个人都能承认,并且都有这个默契承认,他也真敢这么开口。
“太子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表,可歌可泣……”贺重玉鼓掌,长剑在两掌间振动,发出闷沉的嗡鸣,“不过这是天子的职责,轮不到你。”
“危难之际,我岂能临阵脱逃!”赵恪抬起下巴,“我一定要上!”
贺重玉奇妙地扫了他一眼,“你当然要上,密县将少兵寡,你一个大男人还想置身事外?”
赵恪脑后一凉,板实的肩膀颤了两下,突然塌了下去。
“陛下武艺不精,天家勇武到时候还得看太子啊。”贺重玉走到他身边,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勇武,比起他爹,他确实能算勇武,可跟不似常人的贺重玉比起来,他简直是个惊天动地的废物!赵恪对自己有相当的自知之明,他已经判知了自己的未来——大概撑不到蕃军的第二波攻势罢……是流矢呢,还是被翻到城墙上的蕃兵割脖子捅心口呢?他苦中作乐般想着。
…………
“咔擦——”
贺重玉狠狠折断了手中的箭杆,扭头冲身侧暴怒地喊:“你是瞎子么!”
“我都说了我不行啊!”赵恪欲哭无泪,他的两个膝盖现在都是软的,脚底已经成了浆糊,踩着地面都没了知觉。
“你让我下去罢,我帮荀大夫给伤兵包扎,或者帮方夫人一起熬粥煮药,我保证不闲着!”城下那片乌泱泱的蕃兵就和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他现在觉得当时遇见的那伙流兵连个屁都不是,可话说回来,那伙流兵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更别提城下这对整军列阵的蕃兵了!
逃什么逃,他现在已经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妄想,甚至做好了和这座城生死与共的准备——但绝不是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傻站在城头,死于蕃人的箭雨。如果非要选一种死法,就像他刚刚不假思索之下说的,下城楼帮忙做些熬汤治伤、运送军需之类的活计,然后在蕃人踏平这座城门时,干脆地抹脖子自尽,总好过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送了命,实在惊恐。
好在蕃人的营地上空飘出袅袅的炊烟,这勉强是个安稳的信号,他们总算可以修整片刻。看到贺重玉都贴着墙砖缓缓坐下,闭上了双眼,赵恪直接瘫倒。
推车滚动的声音响在耳侧,一桶稀面汤卸下,木瓢快速地舀动,咕噜吞咽的声音此起彼伏。
冒着微微热息的面汤递到了贺重玉面前,她抬眼一看,居然是赵恪,而侧前面正哼哧哼哧给士兵舀面汤的是当今天子。
“天都快黑了,我们竟然活到了现在。”赵恪摸着脖子笑了,他刚踏上这块地面的时候,总以为下一刻就会倒下,躲过了一支又一支利箭,他还能活生生地站着,脑袋也没有和脖子分家,即便是最后那支没能躲过的羽箭,也被贺重玉空手夺白刃似的在冰冷的箭簇迫近他眉心的瞬间,利落握在掌心。
第132章 夜半袭营
天高云淡, 晚风吹散了城头笼罩的血腥气息。
柴火燃烧时氤氲出一丝温热,熏得伤口生痒,像有一千条虫子爬来爬去, 教人克制不住地抓挠, 没过几下,粗粝的纱布便渗出鲜红的血痕……而贺重玉仍然没有停止抓挠的手,她眼神盯着虚空某处,神情恍惚又异常执拗, 好像要隔着纱布把那一千条虫子都抠出来。
她刚好坐在阴影中, 和这片短暂间和洽的气氛格格不入,却互不干扰。
原本城头只有一片死寂的静默,隐约能听见士卒从喉咙深处泄出的一声轻微嘶气, 更多的是疲惫而麻木的脸, 他们像泥塑的偶人,即使刀劈剑砍也不会流血疼痛似的,只会簌簌往下掉灰。
偶尔目光穿过墙洞,瞥见蕃人营地升起的乳白色烟气,甲士的身影在烟气中若隐若现,闲庭信步般游走。以往这样神气的作态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他们穿着县兵的缀甲袍服, 昂首挺胸地在城头来回巡视……可是现在, 银光闪闪的胸甲遍满血污, 如鱼鳞般紧密排布的甲片逐渐松散,摇摇欲坠, 他们呼啦一口喝完了面汤, 顾不上是烫是凉,然后就双手捧着碗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