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272)
“贺尚书,你说世道会变好么?”两军阵前,彭雪阳问贺重玉。
“会的!现在是没有那么好,但我,还有很多人,我们都在努力让它变得更好。”桑廷听见这样的回答。
“那我就等世道变得更好点儿了,再来这世间罢。”
细作传完了最重要的一封信,也迎来了自己的末路,可是没等桑廷下令放箭,彭雪阳便举刀自刎,血溅三尺。
此刻,桑廷望着头顶蓝到虚无的天,她问贺重玉,“南洛将败……我们的子民是不是又将回到那种衣不蔽体的难堪日子了?”她忽然笑了笑,“我都快忘了那样的日子。”
“贺将军,你说,如我两国之间,也会得到和解么?”她快死了,所以问了一个异想天开的问题。
和平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还算是和平么?谁会甘心呢……
“或许有罢,否则岂不是太绝望了么……只是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桑廷自嘲地笑着。
“也许……太平这种东西,我也在等待。”贺重玉注视着她渐渐逸散的眼瞳,她握着她的手,望着这双澄澈的眼睛,忽然想说起那些深藏心中的话。
“有些事我也在思考……桑元帅,你说会不会真的有天下大同的那天呢”
“我们现在一亩地种的粮食可以养活的人,如果用同样的一亩地可以养活数倍,数十倍,那么彼此之间是不是就不必再争斗了,世间便会迎来彻底的大同?”
“或许,仍然很难,因为争斗是无法停息的一件事,但凡活着的东西,哪怕是一棵草,也永远无法停止斗争,草木活着争斗土地、雨水、阳光,人活着争斗名利权势,我们都在争斗那些一直需要、或者尚未得到的存在。”
“从上古有史可载的元皇起义,到如今,数千年来的战争都不曾平息。上古人用石头磨尖充当武器,后来古人学会锻铜,而后冶铁,武器一直在精进,可目的似乎从来不曾变过,就像我们脚下的这块土,也许已经浸透了千年的战血。”
贺重玉忽然轻轻地笑了,“桑元帅,你知道么,我身边也有个和你一样的混血子,那可是个没志气的家伙,远比不过你。”
李十五曾在一次酒后向她吐露自己的身世,也许是借酒壮胆也说不定。
他有个是南洛名,名字是“满月”的意思,所以来到大雍后,他才给自己改名李十五,因为十五月圆。
“阿妈说长大了就到中原去,从此堂堂正正地活着,可是阿妈不知道,即使到了中原也很难直起腰板啊……”李十五醉醺醺地说,“我跟着贩马的车队,来到大雍,一落地就瞧见有个家伙欺侮良家娘子,我出头当了几息的英雄,却为此隐姓埋名做了半辈子的黑户。”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回南洛啊,他生下来就长在老牧主那金光闪闪的大帐里,过着奴婢成群的日子,可他的阿妈却活在牧主的羊圈里。
阿妈教他写字,教他念诗,可他太笨了,什么也没学会。
露水淋湿了他的头发,阿妈摸着他的脸,笑着看天边的月亮,“没关系,即使不能识文断字,做个好人也很好。”
在南洛,他是做不成好人的。
阿妈被乱棍打死的那天,他就剥去了从遥远的大雍南城运来的锦绣绸缎衣裳,换上沾着阿妈鲜血的外衣,在漆黑的夜晚,将呼呼大睡的生父一刀枭首,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驶向大雍的贩马队。
“多奇妙啊,如果巧合的话,在那条运马的辖道上,你们俩或许还能碰面。”
只是他们的命运却驶向截然不同的终点。
最后一眼,桑廷看见天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影子,是先王,他牵着妹妹的手,对她微笑、招手。
她这一生曾有无数后悔的事,却唯独不后悔坐上那辆前往南洛的车。如果命运重来一次,她愿意和妹妹降生到南洛的草原上。
桑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亲卫问贺重玉,“不知这位桑元帅会不会后悔去了南蕃呢?”
贺重玉笃定地回答,“不会。”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生所遇见毫无保留的信任,足以填补此后多年的痛苦。理想崩塌,光辉破散,只有这股曾经的执念支撑你不倒下。
贺重玉也大概明白了,为何明帝荒唐至此,仍有忠臣追随相护,因为曾经的那道光,真的很耀眼啊……
番外3
有雍一朝, 赵磐这位睿皇帝的孝顺都是独一份的。
历来只有皇帝悄摸改史的,却没有哪个皇帝像赵磐这样,几乎要用羽林军逼着史官把一应史料记载详细的。为了记录正史, 他用了三个史官, 为了补充史册,他再用了三个史官,为了监督这六名史官,他又命新的六人作史佐证……
连经三朝, 大雍朝堂上, 史官竟成了最热门的官职,就连后来的昭帝陶丞相,都是从典史令开始发迹的。
以至于后人在研究雍朝明、睿、昭、武四帝年间史料的时候, 大为惊奇。无他, 只因桩桩件件,记录得无比详细。连睿帝是怎么把退位后失势的明帝囚禁在菩提州,又是如何极尽“谩骂殴打”的,都一应清晰地记录在册。
后人甚至觉得睿帝脑子有毛病……恩,他的臣子们也很有毛病!
以子囚父,以臣辱君,这种事都要记录的这么清楚, 睿帝莫不是以为这是多么光彩的事么?
因因果果, 果果因因, 一切也只能捏着鼻子道一句“情有可原”罢了。
…………
当贺重玉将绘制好的吴妃画像交给赵磐时,他才明白, 他所想象的关怀, 母亲早就给了他。那样绝望深沉,静默如山, 清澈如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