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迷雾锁,我见明月(156)
“我有点好奇。”天玑淡笑着坦承。“想知道睿王府的公子十九年前如何到了厉锋,简直不可思议。”
男子突然点破了话语,云沐静了半晌,忽而笑了。
“既然温宿国的王子能化身月使,甚至登上玉座,我上了厉锋又何足为奇,不都是造化弄人?”
他没有回避的直承了事实,倒教天玑有些意外。“你果然是宁御仁的儿子。”
“是又如何。”他托起茶碗慢慢拨去浮沫,全无一丝波澜。
“为什么避着凌苍,他的心意你不会不懂。四年前也就罢了,如今依你的家世尽可与玉家比肩,何况宁御仁……似乎对你相当重视,虽然还未让你继承王位。”话语故意顿了一下,天玑又道。“或者你压根是耍着他玩?我既不是凌苍,你也无须掩饰,同僚多年,真话假话我还分得清。”
“原来教主此来是为探问这般琐事。”云沐轻讽:“真是不敢当。”
“毕竟朋友一场。”天玑无所谓的笑应。“相交多年,看他为了一个人失魂落魄,折磨得憔悴可怜,想袖手也于心不忍。”
“你很够义气。”
“没办法,谁教他当局者迷,束手无策,只好我这旁观者来清一清了。”这话也只能由他来问,换了银粟瑞叶是不敢的。
云沐没说话。
“你到底怎么想,就算是杀人也该痛快一点。”冷眼盯着淡漠的人决意要替挚友问个分明。
空气一片死寂,沉默蔓延了许久,他忽然给了答案。
“我……活不了多久了。”
千想万想也没想过这种理由,天玑一时惊住。
他没看对方的脸,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处,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
白发苍苍的老人诊了许久,几乎捻断了数根白须,松开手久久不语,抬眼示意叶照眠。
“不必换地方,就在这里说吧。”大致也猜得出不妙,云沐扯了扯唇角,语气淡然:“生死有命,没什么好顾忌。”
年迈的医者微感诧异,望向一旁的叶照眠,见对方蹙着眉点头才道了出来。
“公子病情实为老朽平生罕见,身中的花毒倒还罢了,虽拔毒不易对性命却是无碍,但……”踌躇片刻,老人叹了一声:“所练的功夫太过霸道,祸害非常。如今已是寒入百脉危若悬丝,数年内定然经脉寸断,伤重而亡。”
云沐没什么表情,叶照眠的脸色发青,好一会才能出声。
“敢问师傅可有补救之法?”
“很难。”老人示意随侍的小僮收起药囊:“若是废去武功,以针药调理,当可多延几年。”
云沐突然询问。“照现在的状况,还有多久?”
“不出七年。”老人惋惜的低叹:“再要妄动武功时日会更短。”
“我儿!”
“办不到。”黑冷的眸子极其坚决。“废掉武功,我宁愿立时就死。”
“留着它会害了你。”得到消息后,宁御仁赶来苦苦相劝:“睿王府的力量足以让你安枕无忧。”
“舍了又怎样,不过是茍延残喘。”云沐异常平静,一如往昔。“我早知有这么一天,活到今日已是上天宽待。”
“别这样说,还有机会,一定会有办法。”
“生死寻常事,早晚也无甚差别。”无视宁御仁的苦劝,他坚持已见。“你答应过由我自己决定。”
是,他是答应过,这是他点头同意延医诊治的条件。
但他怎能眼睁睁的看他走上不归路。
“儿……”怎样也说不动,宁御仁被他的执拗逼得五内如焚。“睿王府任你驱策,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必亲自动手,杀人也好报复也罢,吩咐一声自有人办得妥妥帖帖,当年阴错阳差让你受苦,如今已无需独自承担,你回家了。”
他淡淡的笑了。
关怀的眼眸温暖焦急,让他想起另一个倾心相待的人。
偶尔有些回忆不错,但终是过去了,生命多数时候困顿乏味,活那么久相当无趣,何况还得软弱无能的依附于人。
“命运让我从江南到西域,从天山到西域,又在这里受你庇护,也能让我再度匍匐在它脚下。我不清楚将来还会怎样,宁可保留这一点力量,至少还能有所选择。”
望着宁御仁痛心的脸,他说的很认真。
“这是我的命,我想……请父亲让我自己做主。”
“我练的功本来就是极损经脉的一种,当初为了杀教主不惜后果,其实……也无所谓。”没人将秘术练至那样的程度,连母亲都不知晓代价几何,四年前他才明白,获得超常力量的时效原是这样的短。
“你……此话当真?”天玑着实不敢信,难以想像眼前之人会有濒死的一天。仔细观察他的气色反而比厉锋时更好,唯有目光失了锐利,隐隐一抹倦怠的空乏。
看出他的怀疑,云沐大方的伸手:“你自己探。”
天玑狐疑的按上手腕,嘴里仍在调侃。“我可不是名医,让我看也白……你!怎么……”声音蓦然滞住,震惊的说不出话。
他收回手,疲倦而无奈,懒得再扯出虚假的笑:“你明白了?我只剩了一个空壳。”
天玑好一会沉默。
“反正时日无多,道破了更麻烦……索性发点善心放了他,免得最后还害一个人。”长睫一颤,捧起茶又抿了一口。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你一直咬死了不说。”勉强回神,天玑些许迷惑。
云沐望着远处,春日的生机弥散到庭院每一个角落,到处是绽放的春芽,嫩黄浅碧的恣意铺陈,在暖起来的和风中悠然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