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迷雾锁,我见明月(20)
风尘仆仆的赶回天山,踏入水殿,凌苍莫名的安定下来。
或许是殿中的水道青荷,贝铃轻飘,又或许是幽然静谧,纱帘如雾。
忽然从连续不断的血腥杀伐中清醒过来,平复了心头的燥动。
与中原时截然不同,摒弃了一切思虑,起手落刃之际再无犹疑,成了名符其实的杀人工具,却无法怨责那个在青荷尽头等他的少年。
是他的选择,选择在云沐面前俯首称臣,任凭驱策。
而云沐,永远是淡淡的颔首,点出行动的缺漏,指派下一次任务。
时光仿佛在云沐身上凝定。
尽管自初见已有数年,他仍是旧时模样,分毫不曾长大,教徒都忍不住私下议论,甚至有传言指其为妖。
稚气的外貌,夺人的手腕,淡漠的性情,深居简出的习惯,仿佛都为流言做了注解。
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少年,凌苍亦觉不可思议,一时恍惚怔忡。
“凌苍!”久等不到回话,云沐蹙起眉。
他回过神,道出他索要的答案。
“你在想什么?”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略为诧异。
“你究竟有多大?”不知怎的,凌苍竟道出了潜藏已久的疑问,说完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懊悔失言。
云沐愣了好一会,渐渐笑起来,有一抹自嘲,倒没有发怒,轻轻叹了口:“我这样,很像妖魔吧。”
凌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的年龄在你之上,以后……别再问了。”语气再度定如冰,仿佛那一瞬间的愁绪只是错觉:“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停止了成长。
步出水殿,凌苍的思绪全然放在了云沐那时的神情上。
黯然,疲倦,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苍凉。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冷淡的表相,让他呈露出难以掩饰的情绪。
没有弱点、从不失仪、冷静自制、掌控若定的面具下罕见的真实。
这一刻,他才隐约感觉到,这个大权在握的少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迎面走来的熙春碧衫如水,笑容深甜。
在依教规行礼的一刻,极低的声音传入耳际。
“今日亥时,聆音楼玉映阁。”
他默不作声的行过,剎那握紧了拳。
聆音楼,厉锋少有的极乐之所。
放眼皆是绝色胭脂,娇俏迎人,花香粉黛袭来,温柔缠绵入骨。
闪开附身过来的娇胴,他直接点了玉映阁,被貌美语甜的女僮引入一栋玲珑小阁,留下身后一路怨嗔秋波。
几道回廊之后,呈现于眼中的已是雕梁画栋,曲苑白墙,颇有江南风致。
独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花魁所住,能出入的仅有教中上位之人。
女僮引至门口,知机的退下,两个着浅绿薄衫的俏婢迎上来,眼睛俱是一亮,莺声婉转的下拜,又连拉带推的将他送入内室。
屋内的花魁犹在镜前慵懒的梳头。
闻得背后有人,并不回首,自顾自的挽起乌发,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轻浅,黑发如墨,一截粉颈纤细怜人,未见其面,心已柔了三分。
凌苍约略感觉有些异样,却不知为何。
及至丽人转过头,风致宛转的盈盈一笑,才蓦然明白。
肌肤如雪,黑眸清冷,通身除一根玉簪再无余饰,竟有三份似云沐的眉目,只是多了些柔媚,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
花魁见他不说话,抿嘴一笑,招呼小婢布酒置肴。
待酒菜齐备,又摒退左右,素手执壶斟满了玉杯。
“公子初来,香雪无以为敬,先饮一杯。”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叫香雪?”
丽人嫣然一笑,尚未回答,身后已传来一声低笑。
“香雪乃是聆音楼的头牌,你连她也没听过么。”一个男子轻捷的从窗口翻入,笑吟吟的看着他。
“天玑!”凌苍脱口轻唤。
三年不曾对面交谈,险些按捺不住心情激荡。
对方上下打量,走过来紧紧揽住他的肩,亦不禁感慨:“三年了,终于能当面叫你一声。”
眼前的天玑脱去了锐气沉稳老练,又多了一种威势,再不复当年的青涩。
两人相视而笑,百种滋味浮上心头,半晌才平静下来。
香雪识趣的退至隔室抚琴,留下房间供两人密谈。
“怎么这次突然想到找我?”多年不曾会面,此次天玑甚至动用了伏在聆音楼的暗线,必定不是为寒喧。
“近来有事,你刚回山,可能不太清楚。”天玑盘腿在软垫上坐下,开门见山的谈起重点。
“什么?”
“你知道,前阵教主十分宠爱于阗国献上的一位美人。”
“听说过,可是叫步吉娅?”
“不错。”缓缓品着美酒,天玑眼色深沉:“那个女人很不简单。”
他飞快的搜索了一下印象,隐约记得是个舞姿卓绝的女子。
“怎么说?”
“教主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近期下了许多出格的命令。”浓眉紧皱,天玑道出详情:“他并无职位,却能插手北朔的教务,教主还许可她随意指令杀手,前几天我手下的人刚替他杀了一个仇人。”
“什么样的仇人?”
“于阗的大臣。”天玑笑的很冷:“折了数名高手,只为博她一悦。”
“北朔和阿法芙如何应对?”默然片刻,凌苍有些不能置信。
“暂时还没算计到阿法芙头上,而北朔……他很聪明,在尝试讨好笼络。”
他微微动容。
阿法芙明哲保身不出他意料,倒是这北朔,野心如此之大,也不怕被步吉娅反手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