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迷雾锁,我见明月(22)
“他现在仍是什么也不记得?”静默良久,凌苍勉强挤出问话。
“应该是,弑亲之罪忘了也好。”天玑垂下眼,难得的正经:“再说想起来又如何自处,除非他像阿法芙那般抛弃底线,否则教主也容不得。”
一时愣愣得无法言声,恍惚良久,天玑捶捶他的肩:“别想了,他现在过得不错,地位超然威风八面,羡慕的人不可计数,有什么好替他难过。”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按捺住心情,凌苍忽然想起,此类秘辛根本不可能在教中流传。
“我?”天玑不正经的笑了笑,“阿法芙那里听来的,她长于收集情报,况且当年她也十来岁了,有听说这件事。”
“阿法芙怎会告诉你?”凌苍狐疑的追问。
“这个……你也知道。”天玑挠了挠头,环顾左右:“有些时候女人的嘴不会太紧,比如床上……”
瞪了半天,他无言以对。
“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我有分寸。”天玑脸色一正,再无嬉笑之态:“我清楚她的手段。”
第十三章 犹豫
两人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凌苍已记不清。
只记得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去,天玑天南海北的闲扯,他的脑中却始终浮着那张终年苍白淡漠的脸。
清瘦的肩,纤弱的腰,深如暗夜的瞳,清冷动听的声音徘徊不去。
朦胧中有人语笑盈盈,温柔的斟满一杯又一杯,他不知不觉喝得更多。
那个冷淡的,无情的,残酷多智的,永远不变的少年似的男子,占满了所有思绪。
究竟是怎样复杂的感情他不知道,只是着魔般的停不了。
看着醉倒在软座上的人,天玑低低的叹息,俯身把他抱至榻上,转首冷冷的吩咐:“好生照料,今晚的事不许吐露半句。”
香雪敛妆称是,他扫了一眼,又叹了一声,如来时一般穿窗而出,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美丽的女子合上窗扉,坐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的人,伸指轻抚微蹙的眉,一寸寸移过年轻俊美的脸。
“他有那么好?”
“你们都念着他,一个两个……三个……”
“连做梦……都想着他……”
近乎呓语般的声音消失了,香雪脱去他的长衣黑靴,垂下纱帘,在炉中撒了一把宁神香。
香气散入静谧的夜,最后一丝光也随之熄灭,沉沉的黑暗湮灭了一切。
凌苍次日醒过来,一时弄不清所在何处。
帘幕低垂,红枕锦衾,身畔还睡着一个清婉丽人。
他蓦的坐起来,宿醉后的头痛不期而至,禁不住晃了一下。
一双温软的手扶上他的额,又掀开被子起身倒了一杯温好的醒酒汤。
“公子昨夜喝多了。”
他讷讷接过玉杯,不敢看晨光下的娇容,昨日的回忆一一涌入脑中,几乎懊恼的咒出来。
该死的天玑,若不是他,怎会醉在此地过了一夜。
“我……可有……”他问不出来,只觉得脸渐渐发烫。
香雪掩口笑了,善解人意的提供答案:“公子醉得太厉害,只是睡了,什么也不曾做过。”
他心里登时松下来,又觉得愧疚。
“抱歉,扰了姑娘。”
“公子说哪里话,聆音楼本就是寻欢之所。”香雪卷起素帘,室内渐渐亮起来:“只盼着公子能常来坐坐,香雪虽不能解愁,陪着弹琴赏曲也是好的。”
窗前的丽人长发垂肩,嫣然百媚,似一朵任君采撷的芳花。
比起遥远不可及的那个人,拥在怀中的温度才最真实,或许才这是天玑安排此处会面的深意?
他一时怔忡,不知该怎么打消天玑的想法。
回去时,水殿的清池在晨曦中映着淡淡晖光。
池面生出了薄雾,迷离氤氲,黛色朦胧,丝丝凉凉浸润着衣襟。踏过池中小桥,转入内殿,忽然定住了脚步。
回廊之畔,层层花台之上。
一个瘦弱的人影坐在廊下的秋千上。
晨风吹拂,雪白的袖袍轻扬,伶仃而寂落,像恒定的剪影。
椅下散了一地的花,片片零落。
白皙的指尖被花汁染得鲜红,似不曾感觉人来,缓缓扯下一片噙入口中。
云沐爱花,下令把旧时花苑所有的花都搬了过来。
他很少摘花,偶尔有食花的习惯,扯下几片品尝,这么做的时候,心情多半是不好。
走近了看,才发现衣摆早被雾气浸得透湿,不知坐了多久,黑发贴在额上,脸白得近乎透明。
“你……”
黑眸沾着雾气的微润,像透亮的宝石,幽凉。
只看了一眼,凌苍便停住了口,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便是这般遥远疏离,永远摸不透云沐在想什么。
秋千有点高,云沐的脚悬在空中,雪白的足轻晃,脚底有点泥,在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分外碍眼。
不知是中了什么魔障,凌苍鬼使神差的屈下左膝,以衣袖替他擦净,手指触到的足踝冰冷,他缩了缩,却又没有躲开,任其擦拭。
双足连着脆弱的踝,曲线优美的腿,如莹玉雕成,也如玉一般毫无热度,若非在掌中柔软平滑,便像是无生命的物件。
握了很久,脑中一片空白,冰冷的脚仿佛一点点有了温度。
蓦的掌中一空,云沐赤足跳下长椅,白袍飘扬曳地。
踏过花枝凌乱,拂过方砖路面,瞬间便已走远。
只剩了落红一地,花叶狼籍,仿如清晨一梦。
凌苍搞不懂云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