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迷雾锁,我见明月(26)
不欲贸然对上摸不清来历的对手,只选择了监视观望,会不会是一种失误。
望着起伏连绵的沙丘,青年第一次有了不确定。
且末的国相是个中年男子。
沉稳而老练,不卑不亢的问候突然而至的厉锋使者,几番客套寒喧,终于切入正题。
“敢问尊使亲至且末有何贵干。”
“略有小事,尚需仰仗国相大人襄助。”云沐双手递上一封礼单:“这是敝教对且末的一点问候,请务必相信我们此来之诚。”
“尊使何须多礼,若是能力所及,本相自当尽力。”看着礼单上列出的种种珍宝,稳重的国相亦不禁讶异,如此重礼由厉锋送出,真个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何种事端令尊使烦恼。”一旁的粗豪男子插口:“但愿不是如于阗国一般要取重臣的性命。”
尖锐的话语令众人色变。
“这位是苏力将军?”云沐淡淡的微笑,对且末的重臣了若指掌,并不意外有人出言不逊:“将军是性情中人,直言快语。近日听闻于阗练军甚严,意有所指,万一战事袭疆,不知将军可有良策?”
粗壮的汉子一挺胸膛,豪气勃发:“若是于阗胆敢来犯,且末必将严阵以待,教他有来无回。”
云沐心里嘲讽,面上却礼貌性的笑了笑:“如此真是上佳,据闻艾尔肯领军颇有心得,用兵诡异多变,曾与将军数度交手。今见将军胸有成竹,想来必定已摸索出应对战法?”
苏力登时语塞,脸膛涨得通红。
室中人皆知数次战事均是且末退败,哪还说得出大话。
国相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且末国小,不比于阗之盛,尊使想来也有所闻。但国有国威,纵使力不能胜,战事临头也不会退缩,多谢尊使关切。”
“国相过谦了,且末慷慨勇毅坚拒于阗之侵,本教一向佩服。”云沐垂睫,道出其中凶险:“不过在下曾闻得流言,说且末今年收成不佳,又有马贼劫掠于外,往来商队皆遭洗夺,财赋大减,若是于阗此时入侵……”
吐出的一句句话字字诛心,连国相都禁不住变了颜色。
“阁下这般话语究竟是何用意。”苏力厉声质问:“莫非是专程远道来嘲讽且末?”
“将军哪里话,本教历来与且末交好,焉有幸灾乐祸之理。”云沐脸色一肃,关切而郑重:“艾尔肯练兵,意图趁且末灾患之机入侵,借战功而赢王嗣之位,贵国尚需及早设防。”
“形势逼人,敝国也并非不知,只是……”静默了半晌,国相叹了一声:“尊使如此了解,可有良方赐教?”
对方的气势低弱下来,云沐不疾不缓的开口:“良方倒不敢说。于阗之威首在艾尔肯,若能除掉艾尔肯兵权,断其继位之路,于阗必定以自守为主,数年内决不会擅动刀兵,且末可望安亦。”
“这谁不知道,于阗上下就他娘的这个艾尔肯不好对付,”苏力忍不住说了粗话:“莫非尊使看在且末年年岁贡的份上,愿意为敝国去此大患?”
“两国之间,刺杀未免小气了,况且一旦激怒于阗反而连累了贵国,云沐万不敢当此罪人。”
云沐轻易推脱,苏力憋得面孔扭曲,险些破口大骂。
谁不知道厉锋以刺杀之风震慑西域,现在却说手段不够光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消除艾尔肯之威胁,倒是借将军之力即可。”笑看苏力怒气难抑的脸,云沐话锋忽转,众人一时呆愣,好一会国相才能言声。
“敢问尊使何意?”
十五日后。
且末大军集结,征伐于阗。
大军开拔,战旗飞扬,成千上万人所组成的队伍连绵极远,刀枪阵列之间,谁也不曾注意有两个年轻的身影。
以灰色的大氅裹住了全身,云沐策马随在大帐左右。
行军数日,终于到了于阗且末交界处。
闻得异动的艾尔肯在国境对面严阵以待,两军大营的灯火遥遥可见,甚至能听见隐约号令鸣嘀之声。
月光映着铁甲,反射着金属的冷冷寒光。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行军,滋味倒也新鲜。”云沐凝望着夜幕下的营地,无数的帐篷灯影摇摇,偶尔传来金柝之声,与天上繁星相映,显出异样的静。
时近中秋,夜间寒凉更甚,风已开始裹挟着雪意,云沐唇畔呵出朦朦的白雾,眸子星光般璀璨,难得有几分神采。
凌苍没有看营地,上前为他多加了一件披风。
“凌苍。”
“嗯?”
“你说,这样的手段会不会太狠?”
云沐向来出手果决,鲜少问出这种话,凌苍愣了一瞬,非正面的回答。
“没有别的办法。”
无论是什么理由,教主都不会容许失败。
步吉娅是什么人无关紧要,教主也不在乎麻烦因何而起,一概丢给执政的下属去计量。
高高在上的俯瞰各类勾心斗角正是上位者的乐趣之一。
不管是过去放任左右护法暗斗,抑或今日纵容步吉娅擅权,皆是教王随心游戏的棋局,没有推诿抗辩的余地,无能者自然会被毫不留情的淘汰,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很清楚。
云沐轻笑起来,泛起一抹淡嘲:“你说的对,没有别的选择。”
艾尔肯想要一场战争,就给他这个机会。
但争战的结果或许会出乎于阗王子的预料。
“赢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
低微的活语渺不可闻,他伸出细白的指,迎接半夜翩然而落的雪,碎小的雪星停在黑发长睫,宛如梦中的仙人,不染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