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迷雾锁,我见明月(3)
可活下来的人也不代表安全,他们生命的尽头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也是被抬出来的,和那少年一起,他侧着头目送那些曾经朝夕共度的同伴,有些遗憾。
生与死就像一条河的两岸,人的一生都在渡河,也很容易被河隔开。
他不愿再看,收回视线躺下,身边的少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露齿一笑。
尽管那笑比哭还难看,他的心还是稍稍温暖了些。
最后的一刻,他们没有互相残杀,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向更强大的敌人挑战,以重伤濒死的代价换来了生存下去的机会。
有些人,哪怕身处要抛弃一切情感的无间地狱,也会去追求一些凌驾于求生本能之上的东西。
这很傻,也可能会因此丧命。
但值得。
即使身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刀口,即使对手打断了他一条腿,还是值得。
他也笑起来,牵动胸口的伤,又忍不住咳嗽,已然是气若游丝:“我们还活着。”
“活着。”同样喑弱的声音回答他。
足足一个月,他的伤才养好。
前半个月的时间趴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医师说他骨折的腿好治,但胸口有一处剑伤,离他的心脏只差半寸,须得静养,以免心脉留下后遗症。
不过好在待遇和从前有了天壤之别,治疗的药物也神效的多,甚至能明显感觉出医师和仆役的举止尊敬有加,甚至是略带敬畏。
“看来再过几天就要谒见教主了。”翻着刚送来的新衣,少年的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们在同一间房养伤,生死患难,已经熟悉如兄弟。
他瞥了眼,新衣质料手感很好,与过去的粗麻布衣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问道:“见了又怎样?”
少年回答:“见了就算正式晋入地绝了。”
“地绝?”他略为诧异:“还有不同的分级吗?”
“你连这都不知道?没听那些从小待在这儿的家伙说?”少年笑了,耐心替他讲解。
厉锋之中至高无上的唯有教主一人。
而后设左右护法,左护法智计卓绝,主管教中事务;右护法武功高强,主管教中法度。
厉锋上下等级明确,规则森严,对于触范教规的处置向不容情。
其次为三位长老,狰长老掌杀手训练,统管奴隶营及百炼营;蜚长老主理西域三十六国的朝贡往来;犰长老执内政事务,协助左护法管理教徒。
再其次,即是天杀与地绝。
地绝是通过百炼营试炼的杀手总称,至于天杀,若说地绝是厉锋的剑,那天杀便是剑之锋,他们是地绝中的精英晋升而来,只有刺杀一国之君或重臣之时才会出动,直接受命于右护法。
“天杀……”他慢慢思考:“很厉害吗?”
“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听说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地绝在有人死去时就会增补,天杀不一样,是需要累计战功的,没多少人。”少年手枕在头下,露出神往之色:“若有一日,我也能成为天杀就好了。”
按这种冷酷到极点的层层选拔,每一个天杀手上沾染的生命,恐怕是难以计数。
他凝视着屋顶,默默出神。
“你多大?”少年看了看他的脸,忽然换了话题。
“十七。”
“原来和我一般大,”少年愕了一下,“可你看起来比我小,中原人都像你这样?”
他仔细打量少年的面目,轮廓分明,肤色犹如小麦,可那稍显柔和的眉眼,分明又是江南人的模样。
“你是西域哪一国人?”
“我是混血,又是流民,不知道出身哪一国。”少年谑笑起来,语焉不详:“倒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到这里,可是离中原好几千里呢。”
他沉默了一会,叹道:“我是被人捉过来。”
“谁捉的你。”
“不知道。”回忆起那个男子形如鬼魅的身手,他的脸色暗了下来……
他们的实力相差太多,即使不曾中毒也逃不过去。
到底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及至受制于人,他才知道自己过去多么无知。
眼下内力被禁,连昔日的五成都不到,更是无计可施。
只能等,看何时有机会。
“你想逃啊?”少年突然开口
他悚然一惊,刚想收敛情绪,却见眼前的少年眉目狡黠,仿佛已看破他的心思。
“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或许是他戒备的神色很有趣,少年轻笑:“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这里的防卫比你所见的森严得多。出教只有一条路,没有敕令,身手再好也是白搭。”
“你不想离开?”他有些不解。
“我?”少年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都说了我是流民啊,在哪儿都一样,好不容易熬到地绝,还逃什么,我会努力往上爬。”
说来也是,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还不如留下。
可他不一样,他的家在中原,忽然失踪,想必严厉的父亲也会困扰,何况柔弱而慈爱的母亲,亲厚无间的手足。
还有那个仅定亲时见过一面的少女……
他忽然失了神。
直到有人宣他们去觐见教主。
教主静静注视着殿下并肩而跪的两个少年。
虽跪着,可依旧能看出他们的少年意气,锋芒毕露。
“很好,果然是良材,狰长老费心了。”高高在上的男子颔首而笑,似乎颇为满意。
“谢教主,此乃属下应尽之职。”狰长老躬身请示:“此二人在搏杀中相当出色,还请教主依例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