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130)
姜朔眉睫上的寒霜渐消,他立在原地,眼底如有春水融化开,分外温柔。
半张身子斜倚着房门,他含笑。
“夫人,终于肯让为夫进门了。”
在相思苑,如此深夜,他从来都是进不了门的。
一声“夫人”叫戚师师一噎,后半句那吊儿郎当的话,更是令戚师师面上有了羞恼之意。她想将眼前这不着调的男人赶出去,看见对方时又觉得十分心疼。天寒地冻,雨雪不止,若真叫他在外头守一晚上……
怕是会冻成个冰柱子!
戚师师没理他,回到榻边,朝地上丢了一床被子。
示意他今夜打地铺,宿在此处。
她已经很是心软了。
做完这一切后,戚师师重新缩回温暖的被褥中。
姜朔却在原地顿了顿,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少女侧了侧身,开口:“又怎么了?”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堂堂八尺男儿,现下声音突然多了些委屈。他立于此处,可怜兮兮地望向她。
“师师,地上凉。”
即便打上如此厚的地铺,也还是冷,还是凉。
他睡在地上,会冻僵的。
素日里精明过人的一双凤眸,此时却变得万分清澈可怜。他吸了吸鼻子,月华渐渐,漫过他光洁的下颌。
他像无辜无害的小鹿,乌黑的亮眸瞧向她。
“你……”
戚师师无奈良久,终于松口。
“上来罢。”
姜朔欢喜笑开。
他登即眉眼飞扬,唇角边也荡漾起欢喜的笑意。不等戚师师反应,身侧已落了一尾兰香,她轻轻“哎”了声,对方已飞快抱起被褥,欢天喜地地上了榻。
师师准他入门了。
不光准他入门,师师还准许他上榻了!
姜朝谒欢快地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蹭到戚师师身侧,又顺着她身边躺下来。
原本泛着寒意的周遭,登时又温热得烫起来。
戚师师抿了抿双唇。
稍一斜眸,便能看见月色下对方那俊美流畅的轮廓。暖醺醺的炭风带来男子身上的清香,还有几分雨露的味道。
对方平躺在那里,干净得似是皑皑白雪,却又像是在燃,燃起无尽的热火。
她微微动唇:“你——”
太近了。
离她实在是太近了。
尚未等她这一声落下,姜朔恰恰侧首。二人四目相撞,剎那间,仿若有电光火石,与窗外的雷声应和起来。
姜朔道:“床榻有些小,委屈夫人了。”
戚师师:……
算了。
她转过身。
不理他。
背对着姜朔,她将一只手垫在右颊下方。万恩山上的炭火自是比不上姜府的香炭,时燃时熄,也叫她的身形时而瑟缩。
她用被子再将自己裹紧,方欲再向上提一提褥角,身后突然落下一声:
“冷么?”
这般久,戚师师没想到姜朔还未入眠。
他的声音微哑,听起来还带了几分困意,尚未入眠。
冷。
寒山之上,盆中暖炭亦不甚热烫。不等戚师师回应,身上忽然一重,一只手隔着被褥,将她稳稳抱住。
“还冷么?”
他的鼻息自颈后拂过来。
掩过她曾经后脖处的伤痕,月色清淡,她后背一片光洁。
“可以抱么?”
他问她。
男人左手轻掀开被褥,试探性地问道:“可以进来,抱抱你么?”
戚师师仍背对着他,轻咬着下唇,既未吭声,也未摇头。
姜朔的左手掀过被角,与她钻进同一个被子里,左手手臂就这样覆上来。
将她缠绕换抱住,裹挟得紧实。
“现在呢,还冷不冷?”
对方胸膛温热,将她的后背轻抵住。见她并不反感,姜朔的手臂又缓缓收紧。
“现在身子暖和些了么?”
戚师师窝在男人怀里,面上热烫,像个蒸炉。
姜朔又将自己的被子往她身上盖了些。
紧接着又是褙子、外衫,好一阵折腾,男人重新侧身抱住她。
“这样会暖和些,我抱着你,睡罢。”
夜已经很深了。
戚师师:“那你……”
“夫人的身子金贵,自是受不得寒。不必顾着我,我一把硬骨头,已是挨冻惯了,更何况有炭火与被褥,对我来说早已经算不得什么。”
他说得很轻松。
戚师师想起来——
四年前,同样的大雪天,他就是这样被人一张草席卷至乱葬岗,拖着疲惫残缺的、被冻得僵硬的身子,一步步自那白骨尸山之中爬了出来。
那样的雪天,他都不怕,都未觉得冷。
更何况是今日呢?
最起码,他还与她在一起。
思及此,姜朔手臂抱得愈紧了,好似稍一不留意,眼前珍视的女孩儿就会化作一粒风雪,消散在这山雪呼啸的森森寒夜中。
忽然,有什么湿润之物,“啪嗒”一下,于被褥上晕染开。
极轻微、极不易让人察觉的反应,却还是叫姜朔察觉出了异样。他左手顿了顿,下一刻紧张道:
“师师,你……你怎么哭了?”
泪水自她眼尾溢出,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姜朔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她、惹得她如此不开心,忙不迭收回了手。
“师师,我……”
他眸光闪了闪,语气立马变得小心翼翼。
“我……”
他纠结着,虽不明白师师为何而落泪,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如何去安抚她。戚师师吸了吸鼻子,手指将眼角边的泪痕拂去。浓密蜷长的眼睫低垂下,如同一对精致漂亮的小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