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46)
她转过头,正见姜朔目光阴郁,于他们身后不发一言。
崔子臣执棋,“表妹,如何能下这里。你是心不在焉,还是这几年棋艺未曾有过长进。”
戚师师如实道:“手生了。”
她说的是实话。
崔子臣微微蹙眉,“怎么,是妹夫不愿陪你下棋么?”
此言一出,少女面色果然一顿。
她未开口,目光下意识地转至身后,看向那名紫衫少年。
姜朔长身玉立,蜷长的眼睫微微翕动着,冷冷望向崔子臣。
崔子臣:“妹夫何故这样看我?”
姜朔正色:“我不会下棋。”
崔子臣并不意外。
适才二人切磋时,这紫衣之人便一脸冷淡地站在那里。他并未看棋盘,只伸手为小表妹剥着橘子。那眼神,那目光,从未有一刻凝在棋盘之上。
崔子臣知道,他看不懂。
虽如此,前者仍做出惊讶的神色,他故意“呀”了声,遗憾道:“不会下棋……罢了,你懂不懂音律。我记得小表妹可最喜欢弹琴了。”
姜朔面上明显有了不耐烦。
他的目光阴郁,眼下有淡淡的昏影。
“也不会。”
也是,一个无任何出身的下人,又指望他能会些什么呢?
端茶倒水勤快些就不错了。
“嘁。”
崔子臣勾了勾唇角,露出讥讽之色。
见状,纵是戚师师再愚钝,也察觉出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一口咬掉朔奴为她剥的橘子。
自石凳上起身,少女身形袅袅,隔断了两人目光。
戚师师着实不懂,二人先前也没怎么打过照面,怎么一见面就能如此掐起来。她忍着心头疑惑,招呼着表哥去琴房。
离开庭院时,她回首,朝身后望了眼。
姜朔仍立在原地,立在那一棵已经落了叶的、光秃秃的大树下。日影斜斜,穿过盘虬的枝干,于他面上落下一条条婆娑破碎的影。
……
戚师师带着表哥去了琴室。
远离了姜朔,她察觉表哥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些。前脚方一迈过门槛,后脚那房门便被崔子臣“不经意”地带上。轻轻一声门响,隔绝庭院之外的日光。
昨夜一场大雪,将日光也衬得阴冷。现下红霞翻飞,天际烧成了一片。
微黯的霞也穿过屏窗,落在屋内二人面颊上。
不过须臾,便有悠扬的琴声自琴室内传来。
戚师师还是很喜欢弹琴,同幼年时一样。
一曲毕,她却发觉表哥与今日的姜朔一般,心不在焉。
“表哥,怎么了?”她问。
少女声音清脆,比琴声还要动听悦耳。
“你在想什么?”
男人看上去心事重重。
飞甍撒下余晖,琉璃瓦片也覆上金粉之色。崔子臣行至窗边,微微抬眼。
他的眼眸乌黑,此刻眼底却藏着几分情绪与思量。
斟酌少时。
崔表哥终于,沉吟着开口:“师师表妹,我想与你说一件事。”
“何事?”
“你那未婚的夫婿,名叫姜朔?”
戚师师:“是。”
崔子臣顿了顿:“表妹,你同哥哥如实说。那个叫姜朔的,可曾救过你的性命?”
戚师师:?
冷不丁的一句话,引得少女一下愣了神。霞光落满,衬得她面容清艳,肤白胜雪。
用崔子臣的话说,他的表妹,当真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越看着她,男人心中愈发愤懑。他道:“若他未救过你的命,你又为何以身相许?小表妹,你为何要嫁给姜朔,你可知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出身出身不可,学识学识不行。既不同音律,又不能陪着你下棋,”对方声音间情绪愈发浓烈,“看他全身上下,也唯有一张脸能说得过去。小表妹,你该不会是色令智昏了罢!”
崔表哥语出惊人,戚师师明显一噎。
“……我不是色令智昏。”
“你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师师表妹,那你与表哥说说,你究竟是喜欢他哪一点?”
是毫无家世的出身;
是宛若白丁的学识;
还是那像个花孔雀似的打扮?
戚师师顿了顿,她眼前浮现过一张脸。霞光昏影,那一张脸却与朔奴的眉眼渐渐重迭。
于窗后,于床前,于床.上……
她将绿绮琴摆正,小声回应道:
“我愿意嫁给他,自是……自是有我的道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
恍若蚊鸣。
这样一句话,彻底地将崔子臣逗笑了。
他无奈道:“师师,我看你是连自己都劝不过去。”
她喜欢姜朔什么呢?
她究竟喜欢姜朔什么呢?
她究竟是喜欢姜朔,还是说,现如今的她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一个灵魂契合的心仪之人,或是能陪她终身、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归宿?
戚师师垂下浓长的眼睫。
前院,父亲在唤表哥前去清风堂。离开琴房时,男人回头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
便就是这一眼,让戚师师读出许多情绪来。她抿了抿薄唇,假意移开视线。
崔子臣走了。
她将琴收好,推开门,姜朔仍站在庭院里。
黄昏的风带着明月的雾气,徐徐拂过少年衣衫。他孑然立于此处,于他身后,又风摇碎雪,树干上的白霜簌簌而下。
他身形颀长挺拔,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幅极清冷的画。
少年凤眸微凝,四目与她相对。
他薄唇轻抿着,抿成一条淡漠的、毫无弧度的线,与画卷上的霜雪一同,清冷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