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69)
戚师师愕然失色。
微风泠泠,吹得她髻上流珠轻晃。许神医看着,少女面上果不其然一白。她嘴唇张了张,似乎还要再问什么,蜷长的眉睫颤抖着,似乎不忍再开口。
愣了许久,戚师师后知后觉许神医适才的话。
连根……切掉……
她一阵胆寒。
以匕首,连根切掉么?
这真是一贯乖巧的朔奴,能做出来的事么?
记忆中,自将他捡回戚府起,姜朔便一直是一副乖顺恭敬的模样。他性子孤僻,话不多,对她却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他勤勉,忠心,踏实,还很能吃苦。他身形颀长笔直,时时无声站在窗外,于安静的夜色间,默不作声地守着那一轮明月。
戚师师已记不得从何时起,对方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清冷,偏执,阴鸷。
甚至……
让她都有几分害怕。
裴家所有长辈都来了问兰阁。
问兰院的大门紧锁着,似乎怕丢人,族中长辈封锁裴俞章遇刺的所有消息。对方便也是在这样一片注目中醒来的,他面色虚弱,醒来后的第一句便是问:“……保住了么?”
裴老太太走上前,哭成泪人。
她扑至床边,心疼地牵起裴俞章的手,“孙儿孙儿”止不住地唤着。见状,裴俞章心中已有了思量,他痛苦地闭上眼,面上一片死寂。
“孙儿莫怕,许神医在这儿,我们慢慢治,有救的,真有救的,啊……”
老夫人声音沧桑,边落泪边安慰他。其余人也围在床榻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
床帐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却带着恨意的声音:
“那个贱奴呢。”
戚师师一颗心猛被提起。
她抿了抿唇,隔着那一道帘帐,能看见裴俞章眼底不可遏制的杀意。
有人低声,压抑道:“被关起来了,正在寂宁院呢。”
“世子爷,您要如何处置那个贱奴。”
老太太抹了一把泪:“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罢。”
“不成!”榻上的男子忽然恢复了中气,他扯着发哑的嗓子,恨恨道,“乱棍打死岂不是便宜了那个贱人,本世子也要阉了他,要亲手阉了他!我要他五马分尸!!”
“好好好,待你能下床,什么都听你的。”
“我要阉了他,我要一刀一刀地宰了他,我要让他千刀万剐,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戚师师脚下虚浮,刚走出问兰阁,茯香便迎面撞上来。
“夫人,夫人。”
“世子爷怎么样了?”
小丫头看上去同样心神不宁,唯有那目光定定,死死落在戚师师身上。
“夫人,世子爷……世子爷他会如何处置姜朔。”
听到“姜朔”两个字,戚师师眸光翕动了一下,片刻之后,蜷长的眼睫终是低垂下去。
见状,茯香面色一白,下一刻竟抓着她的衣裳,直直跪地。
“奴婢求求夫人,救救姜朔吧。”
“姜朔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您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姜朔去死罢!夫人,奴婢求求您,求您救救他……”
“茯香,”戚师师低下头,“我救不了。”
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可姜朔所做的,可是几乎要了裴俞章性命的大事,更是要绝了裴家的后!
叫她如何前去,为姜朔求情。
风吹起人的衣摆与发尾,戚师师垂眸,看着脚边苦苦哀求的茯香,头一次感到莫大的无助与绝望。
……
处决姜朔的日子,定到了三日之后。
正月不宜沾染血腥,于是裴俞章便将日子定在了二月的第一天。
被姜朔断子绝孙,他自然也不会善待那人,戚师师听闻,裴俞章想了千万种手段,他并不要让姜朔快活死去,裴俞章要折磨他。犬笼、阉刑、凌迟……裴俞章要他,在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哭着求赐死。
戚师师是在前一晚,去寂宁院找到朔奴的。
院中寂静,无旁人看守,少年手上、脚上戴着镣铐,坐在澄澈的月色里,安静而虚弱。
弯月轻盈,缀在碧绿的琉璃瓦片间,飞甍上银辉倾洒,似是落了一层白霜。
戚师师手捧着一碗药,踩着霜雪而来。
听见步履声响,姜朔下意识抬起头,看见是她时,眼神微微一亮。
“大小姐。”
他的声音与他整个人一样虚弱。
少女面目平和,于他身前缓缓跪坐下来。
见状,姜朔直了直身子,他身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大小姐,您来这里做甚。裴俞章他近日如何,他可否有因我为难你,他——”
正说着,姜朔忽然噤了声。
只因他闻到了,戚师师手中汤羹的味道。
浓稠的、黑黢黢的汤药,闻上去很苦,衬得寒夜的冷风间也尽是涩意。闻见这汤药,姜朔怔了怔,紧接着,他看见大小姐闪烁飘忽的眼神。
少年一下安静下来。
二人无声良久,终是由戚师师率先打破这一片寂静。
“姜朔,我与你相识,有多久了。”
“四年多了。”
“是啊,这么久了。”
不知不觉,居然这么久了。
姜朔也由当初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蜕变成眼前这个,身形高了她一个头不止的男人。
四年了,戚师师心想,这四年来,似乎都是对方在默默守护自己。
除了救他性命,供他吃喝,自己并没有为朔奴做些什么。
只是这一次……
戚师师想起裴俞章为他准备的那些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