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86)
戚师师抿了抿唇,并未动弹。
此举,终于让对方的眼神再度自卷宗挪至她身上,他右手紧攥着书卷,“五指”皆被指套遮掩着,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玄机。
身前男人问道:“你这是想要做甚?”
久拜不起。
似是有事想要求他。
寒风轻拂,桌上的铜灯黯淡了些。打风声过后,那火芯一阵跳跃,衬出身前女子那张熟悉的、清艳的脸。
她敛目垂容,几许青丝自鬓角边落下,面上依稀有疲态。
须臾,便就在他微怔之际,戚师师双膝及地,竟于他身前跪拜下来!
姜朔兀地蹙眉。
寒风停落在她发梢处,女子道:
“承蒙大人厚爱,只是这京畿司后院的屋舍,妾身住得并不习惯。妾身斗胆,前来面见大人,其一是当面谢过统领大人的恩情,其二……”
少女抿了抿下唇,平声:“妾身在裴家曾抚养一子,名唤戚元宝。元宝年纪尚小,妾身放心不下。不知大人可否开恩,将妾身与元宝关押至一处。”
戚师师声音缓缓。
虽是跪着,她却不卑不亢。
此一言,引得姜朔右手一顿。灯火闪烁,烟煴至他深黑色的指套上,有几分骇人。
男人垂下眸子,睨向她,那眼神冷飕飕的:“你说什么?”
她声音温婉,将适才话语重复了一遍。
越往下说,对方的目光愈发沉。
“啪”地一声轻响,姜朔放下了卷宗。
铜灯被冷风吹黯了些,他逆着灯影,走了过来。
眼前落下一道身形,雪色衣袍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那人声音泛冷,引得她抬头。
“戚师师,你再说一遍。”
她深吸了一口气,第三次:
“大人,妾身想和元宝与佩娘关在一起。”
又是“啪”地一声,干枯的灯芯烧就出极细微的声响。灯色沉沉,落上他的眉眼。戚师师抬眸,她知道——姜朔生气了。
生气时,他面色冷白,本就清冷的凤眸间此刻更添了几分嘲弄。他冷冰冰地勾唇,冷笑地看着她。
“戚师师,你倒还挑上了。”
姜朔语气不善。
“你以为我京畿司与裴家一样,是让你安稳吃饭、睡觉的地方?我将你关至后院,已是仁至义尽,怎么,你如今还想要得寸进尺?”
“戚师师,你以为你是谁啊。”
灯色施施坠落,于她乌发间铺就了一层。她蜷长的眼睫翕动着,转瞬,便听见一声冷嗤。
无边的凉意自他声音蔓延开,氤氲至灯火中,铺在冰凉的地面上。
戚师师膝盖及地,也冷得发抖。
他道,戚师师,你以为你自己是何人。
不过是罪臣之妾。
不过是被罪臣裴俞章,所厌弃的一个妾室。
“你真当我京畿司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教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便是连那些皇亲国戚进了京畿十三司,也得乖顺地听从本官的话。”
谁生,谁死。
皆在他一念之间。
灯火霎时明亮些许,如水般漫过他身后堆满刑具的刑架。门边的刑架之上,铁链冰凉,好似下一刻便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跪在地上,下巴被人抬起。
对方左手手指冰冷,将她的下颌紧握住。
四目相对。
夜风送来他身上的气息。
“戚师师,你当真以为,我不舍得动你么?”
手指力道收紧,隐隐有阵痛感自下颌之处传来,她忍不住蹙眉,听着耳旁那人声音:
“我是真该夸你呢,你与他已不是夫妻,到此时此刻了,竟还能想着与他共苦。戚师师,你究竟是想与元宝关在一起,还是想与他裴俞章关在一起?”
少女愕然抬眸。
戚师师从未想过,姜朔竟还会往裴俞章身上思量。短暂的愣神过后,她尝试解释:
“妾身与裴世子有名无实,我们二人之间,早已无情谊。”
闻声,姜朔目光闪了闪:“已无情谊?”
戚师师点头:“是。”
她说的都是实话。
自四年前那一桩意外过后,裴俞章将姜朔所犯下的过错迁怒于她。裴俞章憎恨姜朔夺去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故而对她百般苛待。这四年的光影,早已消磨了戚师师自幼时起对对方的情谊。
若非说她与裴俞章还留有什么情。
戚师师努力思索了下。
她的眼前只浮现出一名身穿紫衫,广袖木屐的少年。
他站在一片花丛中,树影摇曳,风吹过他的衣袖。
少年手中折扇轻展,声音清润,迎着风声温和唤她:“师师妹妹。”
她与裴俞章的情谊,好似只剩下幼年时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
回过神来,戚师师再度垂眼。地面冰凉,有寒意自双膝间细细密密地渗进来,转瞬又攀爬上她的脊背。
她没有再去看姜朔。
对方攥握住她下巴的力道仍不减,声音幽幽坠下来,落至戚师师耳边。
她听见姜朔讥讽道:“若本官未记错,从前在戚家,你对他那样痴心一片,你满心满眼都是裴俞章一人。这打小便养成的情谊,如今你却与我说,你和他之间再也没了感情。戚师师,你以为本官会信么?”
从前那样深的爱意,岂是短短四年光阴,便能轻而易举地消散。
他俨然不信。
男人手指修长,于她下颌处来回摩挲着。
“你们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两小无猜。他随手送你的一样东西,你便如获至宝。这么多年来,光是我所见着的你所写给他的情诗,就有二百五十六首。更罔论靳州之变后,夫人你可是日日以泪洗面,悲痛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