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第三年(10)
白礼不再跟着我,就自己在座位上黯然神伤,我反倒还有点不习惯。身边缺了个念经的劝学的,我还浑身不得劲起来了,还总有种奇怪的跟他闹了什么别扭一样的感觉。
我看着他,心里还有点替他难过,过去两天我甚至还坐立难安起来,第三天就坐不住了,去超市买了袋糖,想送他。
我还特地买了那种明黄色的方形便签,想给他写张小字条贴上去。
我是想给他写点什么的,但对着一张纸,总不知道到底说点什么好。
第一张我写“别不开心”,觉得怪恶心的给撕了;第二张我写“下次加油就行了”,又觉得真托马说了句废话,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也给撕了;第三张我写“别在意,谁还没个低谷期”,又觉得真站着说话不腰疼,见死了,简直是犯厌恶,也给撕了。
我用了两节课酝酿,最后一整个便签本都让我撕见底了,就剩下了最后一张。
我对着最后一张苦思冥想四十分钟,终于写下——
【明早儿请你吃煎饼果子,加俩鸡蛋。】
他看了看那袋糖,也不知道从哪儿看出来的,撕开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一颗,走过来搁到我桌子上,声音低低地跟我说了声谢谢。
我说不用,葱花香菜你吃不吃?
他说都吃,还说明天中午要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他请我吃麻辣烫。
我说那感情好。
我第二天就给白礼买来了煎饼果子,他也按说好的,中午领我去食堂,请我吃了一碗麻辣烫。有一些人投来很怪异很震惊的目光,大概是因为我俩居然坐在一起吃饭。
之前白礼跟着我,我都插着兜自顾自走在前面。走得很拽,表情很烦,一看就是恨不得白礼离我远点儿。
而且之前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的,拒绝跟任何人坐在一起。
我没在意那些目光,白礼也没在意,我俩坐对面吸溜完了两碗麻辣烫。
吃完饭,我又跟他一起回教室,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琐事。然后白礼跟我说,他妈打他了。
他突然就跟我说这话,我有点懵,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白礼撸开袖子给我看,他袖子上有一堆青青紫紫的伤痕,还有一些已经痊愈了,但留下了痕迹的伤疤。
我看得触目惊心。
我俩停在路上,白礼把他伤痕累累的胳膊亮给我看,沉默又安静地看着我。
从我俩旁边路过的一些人再次投来了一些怪异的目光,还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起了话,悄悄指着白礼,甚至有人拍着同伴让他们看我们。
我看看他胳膊,又看看白礼。
我五味杂陈,哽了半天不知道说啥,最后干巴巴地问他:“你,你想喝可乐不?”
白礼点点头。
我又问他:“你急着回教室不?”
白礼摇摇头。
我说:“那我请你喝可乐。”
我拉着他去了小卖部,买了两瓶可乐一包薯片和俩伊利牧场的雪糕,又拉着他去操场旁边的大榕树底下坐着吃了。
那天白礼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他妈是隔壁中学的数学老师,因为自己当年没能考上心仪大学,还被调剂去了别的专业,没学到想学的,后面几年都过得不开心,就业也没法去想去的地方工作,特别难受,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被这么毁了,就怎么说都想让白礼考上,然后去学她想要去学的专业,去做她想做的事。
我问:“你妈想上啥专业?”
白礼说:“物理学。”
我说:“我已经开始头疼了。”
白礼笑了,说:“我妈从小就逼我学,少一点分数都不干,会打我骂我,玩命一样供我,一直盯着我。”
我说:“真要命。”
白礼说:“嗯。这次少了0.5分,我其实不在意,我是怕她。她会打我骂我,一直念叨我,不让我睡觉,让我罚站反省,我都快被念叨得神经衰弱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呃了半天,也说不出啥来,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我拿起薯片袋子,干巴巴说:“吃点儿吧?”
白礼就拿了两三片吃,边吃又边跟我说:“我妈从来不让我吃这些。”
我说:“那你人生不充实。”
白礼点点头:“我知道。”
我说:“没事,等长大有钱了,这玩意儿随便买。以后你冰箱里塞满薯片可乐,你妈管不着你。”
话说到这儿,我又有点儿气,“哎说起来我真不理解了,你妈这么逼你,我看你也挺不乐意的,那为什么还一直好好学习啊?我要是你,我就烂,我气死她。”
“因为我想离她远点。”白礼说,“等以后我高分了,我要去比她想去的还要好一百倍的大学。到时候我占理,她没有道理拦着我往上走,亲戚朋友都会站我这边,她就没理拉住我了。”
我觉得这想法有点儿过于理想化,嘟囔了句:“会这样吗?”
白礼半晌没说话。
我知道,他自己其实也明白,控制欲强的母亲本身就没有道理,没理并不能让他取得胜利。
他把最后一口薯片咽下去,最后跟我说:“我只是想挣个未来。”
我沉默。
chapter 07
那天我俩再也没说什么,就沉默地坐在一起,看天看草看树看阳光,一起吃完了一包薯片,就起来回了教室。
走在路上,白礼突然问我:“老师说你是打架斗殴被六中退学的,真的是这样吗?”
我说:“不然呢?”
白礼说:“我感觉不像,你不是这种人。”
我乐了,我说:“就是这样,我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