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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病第三年(34)

作者: 莫寻秋野 阅读记录

“你走吧。”我说,“给我留点儿面子……我都这么难看了,你别再看了。你以后想起我的时候……能不能只记得我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我比现在这个骨头架子……好看多了吧?”

“去找别人吧。”

我说,“去找别人……不用再来找我了。”

“我对不起你。”

白礼又哭了。

他的眼泪决堤,两只眼睛更红了。他抓着我的手,再也压不住,在我床前嚎啕大哭。他嚎叫着,用力抓着我,抓得我手疼。

怎么这人越哄越哭呢。

我想。

“走吧,白礼。”我说,“别救我了,没救了。”

“你走吧。”

他没走,抓着我一直哭。

可是抓是抓不住的,我知道。我十七岁的时候也一直抓着我妈的手,可她还是走了。

病这东西真不讲道理,我明明都抓在手里了,可她还是没了。

所以白礼也抓不住我,我还是会离开他。

病太重了,我痛得头疼,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醒来,白礼已经不在了,而我的病危通知书也下来了。

陈哥来看我时,把通知书拿给我。他的眼睛也红了,但是一直抹着眼睛装没事人,语气轻松地跟我说话,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说别说屁话了,去给我挑墓地去,我要靠水的,小河也行,以后变成阿飘就在里面漂流。

陈哥就骂我没个正经,背过身去又背着我悄悄地抹眼泪。

他问我要不要联系我家人,好把我埋在我妈附近。

我说不用了,我是王八蛋精神病,回不去家。

断绝关系的协议书上写了我的名字,我没有家了。

我说你随便找块墓地给我埋了,每年有空烧两坨纸就行。

陈哥半天没说话,半晌才跟我点点头,答应了我。

我偏头看了会儿摆在床头上的协议书,忽然发现医生签名那栏不是白礼。

我问他:“给你这个协议书的……不是那谁?”

他知道我问的那谁是谁,他摇摇头。

“听护士说,昨天你突然恶化之后进了手术室,你躺在手术台上叫了几声他名字,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哭了,那个白医生愣了下神,被人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陈哥说,“虽然手术很成功,你也保住了,但是他还是被问责了。”

“虽然医院没有医生不能负责亲近关系的人的规定,不过他愣的那一下还是出了问题。他们说就算是一瞬间,手术台上都会出事。他一大早就被叫去开会了,给你下通知书的是别人。”

“……哦。”

我点点头。

心中没有意想之中的放松,这让我有些意外。我心里头还是闷闷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陈哥看着我平静的脸色,沉默很久,问我:“你有什么……要我,告诉他的吗?”

“没有,”我说,“没有了。”

陈哥走了,说去给我挑墓地。

下午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身上的痛觉渐渐都消失了,围在我身边的仪器的数值也突然都好转了,朝着正常的数值恢复了很多。

但是我身体里癌细胞的情况仍然越来越糟。

看着除了癌细胞以外的数值趋于平稳,医护们并没有恭喜我,而是露出一言难尽和愁眉不展的目光。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我妈当年也这样。

我说:“回光返照,是吧?不用瞒着我啊,我都知道,我妈当年也这样。”

我朝他们笑。

我妈当年确实这样,临死前两天突然恢复了精神。她神采奕奕地要我带她出去散步,还说想吃一块儿甜瓜。

外面在下雪,但我还是给她穿好衣服,带她出了门,找半天找到一家水果店,给她买了甜瓜吃。

我妈很高兴,破天荒地拉着我回了家里,给我做了最后一碗面条。

她看着我吃完了,见我还是闷闷不乐朝她强颜欢笑,又放心不下地安慰我说,没关系,时间长了就会放下了。

我始终没放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着白礼。

我对不起当年回光返照都要回家给我做一碗面再走,临到头都放不下我的我妈,也对不起上学时拼了命地要拉我一把的白礼。

医护们见我接受程度不错,也就实话实说地告诉我,这确实是回光返照。

身体知道已经到极限了,就会破釜沉舟地分泌个什么东西,帮我屏蔽痛觉,让我最后留点儿遗言布置好后事,之后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我感觉不错,至少我好几年没这么舒服过了。

我身边没人陪护,但我想下去走走。虽然我病重太久,回光返照也很难站起来,但能坐着轮椅被人推着出会儿门。

医护们就让一个护士陪同我,说在医院里的话就随便走吧。

他们知道我时日无多,说不准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就也不多拦着我了。

一个小护士推着我,陪我下去走了一会儿。我认出她是白礼第一天来的时候,把他带到我病房里面的冯护士。

左右没什么可聊的了,我随口问她,你们白主任呢?还开会呢?

冯护士说,白礼的话早上开了个三小时的会,之后就被强制下班了。他连轴转了两天两夜,医院怕他猝死,赶他回去睡觉。

我想了想,确实。

前天晚上他在医院夜班,第二天我化疗就直接吐血进了手术室,他给我主刀,出了手术室就守在我床边一晚上没合眼。

冯护士问我:“夏先生,你和白主任到底什么关系?”

我干笑两声,向她摆摆手:“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