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请君谋她(49)

作者: 小山阿咩 阅读记录

帽檐两侧的穗子在空中纠缠打结,露出他焦急的面庞。

荀公公本来站在陛下身侧,见状忙走下台阶,弓着身子听他说话。

我这才有心思去打量坐在上首的陛下和皇后娘娘。

陛下还是老样子,宴席上许是多饮了酒,脸颊红润,连带着他手里握着的和田玉雕刻的手镯都显得春风满面。

皇后娘娘的气色就显得不那么好了,敷粉描眉,红润胭脂,但仍难掩疲态。

原本合身的凤袍也有些空旷,满头珠翠更衬得她越加憔悴。

乐师此时好像得到了某种感召,乐曲戛然而止。

舞者亦面面相觑,纷纷退至一旁。

满屋死寂。

眼看着陛下的嘴角垂下来。

原本聚焦在我身上探寻的视线亦在顷刻之间全都撤了回去。

我落得个轻松自在,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了靠,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好戏,开始。

谢晚着月白色镶蓝边祥云纹交领长袍,端端正正坐在案前,他褪去往日温润柔和的外壳,眼眸厉色毫不遮掩。

他身侧的谢昭倒是放松自然得多,右半边身子倚靠在椅背上,但也算坐的端正。

手里还掂量着一只铃铛,铃铛里头的铃心早已被他掏去。

这物件应该陪伴他许久,铃铛上的漆有些斑驳,吊着铃铛的红绳也灰败地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谢暄在他俩身边,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他半躺着,大大咧咧地往自己口里灌酒,坦然对上我的视线,露出一口大白牙。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高的鼓声。

沉闷能轻易被掩盖的,确也是振聋发聩不能忽视的。

“登闻鼓?”

四下里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何人敢敲登闻鼓?”

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不知怎的,我就想到这一句,忙捏住自己的手心,压住上翘的嘴角。

殿门大开,满屋子的酒气骤然被风吹散,烛火也跳跃不稳。

我随手剥了颗葡萄扔进嘴里,有些酸涩。

从殿外缓慢走进一人。

刘巡抚的夫人李玉竹。

一头花白的头发,一根竹木簪子,与身上穿的用上好的云锦长衫相对比

再加上面容枯槁,眼窝凹陷,这样的模样,没办法把她和当初与我母亲在灵秀斋前寸步不让的贵妇形象联系起来。

她犹如沙场上视死如归的士兵,在大殿中央站定。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还在发抖,露出的指尖尤为明显。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的声音稳得不可思议。

“罪妇李氏,参见陛下。”

陛下的脸此刻阴沉地就如乌云密布的天,说不准哪一刻暴雨如注。

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倾,连头发丝都散发着不悦与嘲讽,却仍装得风平浪静,用柔和的口吻问:“登闻鼓,你敲的?”

温和的口吻,平和的语调,却让气氛更凝重了些,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帝王之威,不容小觑。

我想看好戏的心骤然一紧,不由坐直了身体。

“陛下,罪妇有冤情要禀!”

她跪得笔直,喊得坚定。

虽形容枯槁,如风中落叶般支离破碎,明明心里害怕得要死,却仍一腔热血非要来这南墙撞这一遭。

我那时候夜扣宫门,直逼太和殿前,如此那般自不量力。

她也是。

同病相怜,就会生出些恻隐之心。

话音刚落,陛下手中的酒杯就重重地搁置在桌面上。

金器与木质案板的撞击声,和瓷器坠地的撕扯刺耳感异曲同工。

“放肆!”

“冤情?是觉得朕判得还不够吗?”

“犯下如此滔天大祸,是可以株连九族的!”

字字铿锵,在这安静到能听得见烛火闪烁噗嗤声的大殿上,就如同绕梁不绝的哀乐,毫不留情地给她宣判死刑。

“罪妇李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宛如等待暴雨落下前的天,总是还尚存着几缕微风,试图在压抑到极致的空间里,掀开早就严丝合缝的乌云盖头,让万物得以窥见天日。

陛下的脸亦如是。

他重归平静的诘问,眼眸里的深沉,身体的僵着。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仍保有为数不多的耐心,在告诫蝼蚁要正视自己的微不足道。

可李玉竹看不懂,她紧接着从胸口掏出一封折得整齐的信,双手合拢,呈供至头顶。

这满殿的人都比不上她有骨气,因为只有她面色不改,连头都没有低下分毫。

尽管她单薄的身体在簌簌发抖,即便她开口的第一句,颤抖到几乎让人分辨不清。

我却听得清楚。

“刘东延罪恶滔天,无从辩驳,留得一命已是万幸。一家老小,未得株连,更是感念陛下贤明仁善。”

“然夫君流放前,手书一封交与我。信中所言之事,字字如刀,令罪妇食不下咽,夜夜不得安眠。”

“陛下,罪妇李氏今日敲响登闻鼓,只为求一个公道。”

我看着她话说得越来越利落,连带着簌簌发抖的身体也越来越平稳,直到现在满目坚定,就像是山做的脊梁。

话语如同淬着毒液的箭锋一瞬间扎入所有人的心里,把那些或翻腾或隐匿着的心思全都钉死。

随之带来的满屋沉寂,不同于上位者威严的压制,此刻更像是同谋者不言而喻的心虚。

兄长把酒杯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用平静的眼神看向我。

他嗜甜,应该是今日的酒里的金橘味道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