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湾(45)
我有些疑惑,“那人家死了,赔钱不是应该的么!”
父亲叹了口气,“本地人一大家子都在村里头,容易闹事,要的也多,外地人死了赔个七八千就算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摸着君君的脑袋沉默着。
父亲又说道:“私人小煤矿就是这,今天要你,明天就不要你了。”
“那,去别的村呢,王庄村不是也有煤矿么?”
父亲摆摆手,“没用,都不要啦,出了这事,咱们县大大小小的煤矿都不要本地人啦,点名要外地人,四川人、河南人,连晋南人都要,就是不要咱们晋北人!”
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在哪,只是无所谓的回道:“不去也好,矿上多危险哩,说个没命就没命了!”
母亲悠悠的说道:“矿上不要,咱们一家四口以后咋办哩?君君6岁了,初秋就得上学前班了,哪儿不得花钱?莎莎你要不——”
母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咽下去了。
我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我才初三,以后不管是上中专还是上高中,都得花不少钱,家里掏不出这个钱了。
我哽咽了一下,低声说道:“那我不念了。”
君君抱着我的胳膊,大声的说道:“姐姐是三好学生,村里头人都说姐姐以后能考清华北大哩!”
父亲用手指瞧了瞧炕面,又说道:“莎莎你快中考了,你先考哇,只要你能考上,爸爸肯定砸锅卖铁也供你念哩!”
可是我们家只有一口锅,卖了也完全不够。
母亲抬头看着父亲:“那学费咋弄?”
“咱们村后头盖桥呀,到时候肯定招人哩,一天三块两块的也行,搬砖、和水泥,都行,肯定能挣回钱哩!”
母亲低头想了良久,缓缓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哇,能多挣一块是一块。”
父亲一脸惊讶的问道:“呀,你去了谁管君君哩,还有三四个月学前班才开学哩!”
“咱们村小学以前莎莎的老师,小张老师,在他们家院里头开了个幼儿园,学费也不贵,能一个月一个月的交,先把君君送过去一个月,等莎莎放暑假了,莎莎再带两三个月就能上学前班了。”
2-5、人生岔路
那天之后,君君便进了小张老师的幼儿园,我的父母则去了村后头的工程队里,成了修建桥梁的两个小工。
我曾在周末的大中午去给他们送饭,远远的看着他们在工地上劳作。
父亲挥舞着摸泥刀,将一块又一块砖垒到刚抹平的水泥上面。
我的母亲,平时在家连水都不挑的人,此时则挑着两筐砖头,摇摇晃晃的往父亲那个方向走。
那天的太阳特别大,我的汗混着眼泪一起流下来,埋进脚下的土里。
我问父亲:“要是我中考考不上咋办?”
父亲低头吃着饭,含糊的说着:“考不上就回来哇,你都虚岁十六了,能出去打工了!”
母亲不说话,大口大口的吃着饭,我看见她的手指被磨出血泡。
我跟小蕾说:“小蕾,姐姐学习不好,考不上以后就不念了!”
小蕾吃惊的看着我:“你快不要瞎说,你还学习不好啊,全班前十名,闭上眼睛也能考个好中专哩!”
我说:“矿上不要我爸了,我们家没钱供我念书了。”
小蕾皱着眉:“这帮外地煤老板就是牲口,挖咱们的煤,还不要咱们本地人,也没人管管!”
我点着头,“那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又问:“舅舅不是也不能下矿了,那你们家咋弄呀?”
小蕾扁着嘴,叹了口气说着:“唉,我爸说跟着拉煤车跑,跑一趟能赚个几十块钱哇,就是太辛苦了,好几天好几天的熬夜。”
我和小蕾不一样,我们家还有君君,父母不可能把仅有的资源倾斜给我。
况且我已经读了七八年书了,但是君君还没有上学,如果必须要牺牲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只能是我。
下午放学后,我不再躲在床上学习,而是去附近的饭店、酒店、各种杂货店找工作,服务员、收银员,所有的职业我都问了。
但是他们给我的答复都是,原则上,我们不收十八岁以下的员工。
小蕾已经很久不看杂志了,或许是因为中考将至,或许是眼见了她的父亲为生活奔波的艰辛。
中考如约而至,又如期结束。
小蕾考得很好,我考得很差。
母亲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淡淡的说着:“那没考上,就回来哇,你这书也念够了。”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莎莎,你想不想念,要不你再复读一年哇,你这考的,也不是你的水平。”
我坚定的摇着头,说道:“我学不进去了,不想念了。”
那个夏天,我和小蕾一起从宿舍收拾好行李回村,我们坐在同村人的三轮车上,我面无表情,小蕾却泪流满面。
“表姐,你为啥呀,你是不是专门的?”
我低着头不说话,因为我一开口,小蕾就能听出我的哽咽。
路上的风热热的吹到我们脸上,将我们的路吹向两个方向。
村里人都知道我没考上高中,也没考上中专。
我带着君君去红梅姨新开的小卖店买铅笔,遇见的人大都会跟我说,“莎莎今年没发挥好,明年再考一年。”
我都只是笑着摇头。
红梅姨问我:“莎莎你再不念啦?”
我摇摇头,不说话。
“呀,你这才十六岁,就算是结婚,也还得等两三年哩!”
我尴尬的笑着,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红梅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