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不将(228)
“我就是......想、想......想和先生、说......”张错结巴得挺费劲儿。
闻人听行沉默片刻:“说什么?”
“......说......”张错深吸了口气,他目光闪烁,眼眶子里那一对黑瞳中,饱藏某种情绪,要兜不住,汹涌却小心地将往外倾泻,如是放肆,又是试探。
“说......”张错声音小了些,“以后......晓眠不在,我会......我会......”
张错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没有直视闻人听行:“我会、更加、照顾先生的。”
“我又不是个废物,干嘛总用你们照顾?”闻人听行清淡的语调落到张错头顶。
张错皱起眉,心头沉了一下。
闻人听行拈起张错一缕长头发,搁手里盘着玩儿:“今天晓眠也和我这样说,我是让你们多不放心?”
他随意说:“她一个小姑娘,磨蹭点就算了,你一大小伙子,别总操心。等再过几年,你就下山看看,外面大千世界,风光无限,多长长眼,才不算虚度青春......”
“我不去!”张错猛地抬起头。
少年心思畏葸难言,端着心头的温情,不知如何是好,更差在了一张结巴嘴上,吐不顺字。可少年是有冲劲儿的,哪怕是张错这样的少年,那劲儿埋得再深,也还是有,还是能拔一拔。
你长大了。下山。离开闻人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离开先生。诸如此言,皆是张错的逆鳞。
逆鳞被拨疼,这时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不!不、不离开先生!”
“先生。”张错咬了咬牙,“我......你......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想说......我......”
张错感觉到自己那嘴唇微微颤抖:“先生有没有、有没有想过......和一个人,一生......”
“阿错。”闻人听行忽然打断张错的话。他弯下身来。
二人的距离拉近,彼此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只要有一方稍微再靠前一点,他们的鼻尖就要碰到一起。
张错从没被闻人听行这么近距离注视过,一时间心如擂鼓,横冲直撞!——先生那一双眼睛,是他的珍宝。从小到大,独一无二的宝贝。
他真想,一辈子都在这双眼里。
张错的脸滚烫,呼吸也热到快烧起来。他像是被蛊惑了,恍惚着小声低喃:“‘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小时候,先生......教我的......”
闻人听行眉心动了下,再次打断张错:“阿错,你走吧。”
他的声音很沉,猛地压住张错,张错顿觉被从头兜下一盆凉水,身上的滚烫温度被倏然扑灭,冷得肩头一颤。
闻人听行直起上身,抬起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错心脏狠狠地抽打肋骨,心跳比鞭子烈,打得太狠,似乎用这种方式,就可以完成一次自杀。
张错听见自己问:“先生......说什么?”
闻人听行转回视线,看了张错一眼,突然笑笑:“你走,去厨房拿点吃的给我,别蹲这儿。”
他随手按两下肚皮:“我饿了。”
“哦、哦......”张错站起来,仿佛四肢不是自己的,像只蹩脚的木偶。他顿了顿,“那,我这就......就去做、牡丹酥。”
“别做了,太晚了。”闻人听行仍笑着说,“我记得昨天你师父做的桂花糕还没吃完,你帮我热一下,拿来就行。”
“......是。”
张错退出屋子,关上门,靠着门框站了很久,心脏抽打肋骨的凶狠才轻缓一些。
——从这天开始,张错知道,他对先生的那份心思,再也不能说出口。它只能生根,不能发芽。
夜里真冷。
夜是死掉的。神明不会怜爱。
①
闻人珄醒来时,天将将要亮。
他感觉到颠簸,转动眼睛缓了一会儿神,发现自己在一个人背上。
“巫主醒了?”背着他的人说。
闻人珄晃了晃头,听出这人的声音:“姜大?”
“是我。”姜大笑笑。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和我们神农的人会合。”姜大说,“他们带了马,跑起来更快。天亮以后,应该就能到鸣沙山。”
“你感觉怎么样?”姜邪的声音紧接着从身后传过来。
闻人珄没等转头,后面姜邪往前蹿了两步,来到姜大身旁,和闻人珄对上视线:“昨晚你和阿错哥哥出去以后,我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就出去找,然后在路边树丛里发现了你。你晕过去了,叫不醒。”
姜邪:“我想了想,不管你和阿错哥哥发生了什么,大印将开,当务之急就是先去鸣沙山,而且我已经和神农交代好了,所以就自作主张,直接带你走。”
姜邪:“姑奶奶跟宋妄在前面,姜大背着你跑不快,但我们马上就能穿过这片山林。”
“叫不醒?”闻人珄低低咳两声,抓住话中关键,“叫不醒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了一下,虽然神智已经清明,但四肢还软绵无力,所以也只能在姜大背上再待一会儿。不然他下来自己跑,估摸还没有姜大走得快。
“因为你喝了我们神农的迷花粉。要是别的原因,我兴许能将你从昏睡之中唤醒。可迷花粉不同。”
姜邪说:“迷花粉溶于食水,无色无味,无药可解,是我们先祖研究出来的玩意,很多时候,都是逃命时用的。”
姜邪:“你喝了不少,才晕四个小时,已经很快了,我还担心等到了鸣沙山,你都醒不了呢。”
闻人珄沉默片刻,问姜邪:“阿错呢?”
“不知道。我没找到。”姜邪直勾勾看着闻人珄,“你们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对你用迷花粉?这节骨眼儿,他疯了吗?”